秦冰裴自然是知道这一道红光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也正因为知道才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总是在心里已经想过这种可能，但它真正发生的时候，依旧是难以相信。

  师尊入魔了？！

  师尊他真的入魔了。

  男人的指尖颤抖着，指头下意识地摩挲着，挤压得发白。他粗喘着气，这样的猜想从心间浮上来，甚至要比自己受了委屈更加难受。

  师尊他真的因为自己走上了不归路，没有退路了。

  他就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跟前。已是深夜，黑漆漆的，屋内的烛火虽然还亮着，也点亮不着他那个坠入谷底的心。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朝远处眺望着，却不想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

  是万彦廷。

  万彦廷刚一对上他的视线就知道这，孩子也已经察觉到了。“快点进屋，我有事找你商议。”

  秦冰裴正是心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有人同自己商议解决的办法是件好事。

  万彦廷坐在秦冰裴的对面，两人相视无言，烛光摇曳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光是暖的，心却是凉的。

  “刚才我观望着后山，发现那里魔气缭绕，想来是有修者堕魔。”

  话题既然已经打开，秦冰裴也会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方才霜降剑闪过一道红光，蕴杂着丝丝魔气，想来是师尊他……”

  男人的眼眸凝了凝，烛光映的他眼眸有些发亮。“青宴体内的魔气我已经听柯燃说了，这件事情确实是与他无关，是玄中寺那帮人恩将仇报。”

  秦冰裴抿了抿嘴唇，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万彦廷也知道面前这孩子的心性是个好的，既然他不愿意说出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必然是有苦衷的。

  只是……害得自家师弟名誉受损，现如今更是直接堕了魔，心里不痛快。

  秦冰裴两眼发直，目光一直流转在霜降剑上，不敢对上万彦廷的目光也是因为心虚。

  男人喉咙发干，酝酿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掌门师伯……其实这件事情主要责任在我。”

  万彦廷原本是没曾想过秦冰裴能跟他说实话，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是承认，除了败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外，再也没有其他好处。

  秦冰裴抬手将霜降剑抱进了怀里，“我体内有两颗金丹，此次冲击元婴，也同样有了两个紫府元婴。”

  万彦廷但身体猛的一僵，立刻联想到了什么，瞬间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一正一邪两颗金丹吧！”

  他作为青云山的掌门，自然是对这种事情记得极其清晰的。

  双重金丹给青云山以及整个修仙界所带来的危害，他不是不知道。先前的那一个把修仙界扰的天翻地覆，那这一个……

  秦冰裴眼神敛了起来，缓缓的低头承认了这件事。

  万彦廷径直站起了身来，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眼睛在滑到秦冰裴的身上时颇有些忌惮。

  “柯燃也曾跟我说过，你在继任大典上那一天说有两道灵力在你的体内流窜，他还担心的很，其实你是说谎了吧。”

  秦冰裴神色有些复杂，“当时弟子原本想要和盘托出，但停廖师叔说这样的人会把修仙界搅得永不安宁，弟子害怕，也就没敢说出实情。”

  万彦廷也知道，对于当时的他而言，知道自己有着如此身世，又再加上最亲近的人因为自己离开，怕是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吧。

  “弟子曾经查询过，纵使那个与我有一般境遇的人北清云山上上下下抹除了踪迹，但总归还是有迹可循。”

  秦冰裴特意顿了顿，抬起脸来，目光如炬：“司南斐。”

  司南斐这个名字在现在这些人看来，只是略有耳闻，知道他是一届魔修，可于三百年前而言，可是如雷贯耳，名声大噪。

  万彦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偏过了脸去。

  “体内有两颗金丹，这件事切勿外传。”万彦廷伸出手来，在桌面上轻轻一拍。“还好你师尊在踏足元婴之期，也是受了两遍雷劫，也不算是没有先例。”

  秦冰裴眼圈红着，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是我在斩杀地龙之时没能控制住体内的魔气，让他扰了心神，以至于魔气泄漏，师尊是代我受过。”

  万彦廷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有些话日后你就压在心底里，不要再说了。青宴对你如此，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是他愿代你承担着一切，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这话也就是表面上安慰，若他如今不是青云山的掌门，早就把这人劈头盖脸的骂上一顿，甚至要动手才能疏解心中的恶气。

  但奈何身份摆在这里也不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既然青宴已经选择了道路，现如今也已经入魔，这事就算翻篇了。”

  秦冰裴木纳的坐在原地，不吭声。紧紧的咬着牙，缓缓的抬起头来。“秘境五年开一次，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能否……”

  万彦廷只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的冲击着，“冰裴，无论青宴对你有多大的恩情，你总得知道正邪不两立。”

  秦冰裴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说出口的嗓音变得喑哑起来：“可是他是无辜的。”

  万彦廷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他是无辜的。”

  男人抬腿就要走，离开之前，又将头转了过来。“既然你背负着这么大的秘密，又有着旁人没有的机缘，那你就一定不能再让身体里的魔气泄露。别平白浪费了青宴对你的心思。”

  秦冰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了一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总算是把实情说出来，也无济于事了。

  青云山名门正派，容不得修魔之人，若是五年之后，秘境重开，师尊又会遭遇什么？

  是被昔日的师兄弟赶出青云山吗？还是他们会让自己动手……不敢想，每每思及此处都是钻心的疼。

  万彦廷刚离开晴云峰不久，赵泠然就跟了过来。

  “这都好几日了，你总是把心思用在这些上面哪里行，秦家主一直说要面见秦冰裴，已经拖了许久了，总该是要解决的。”

  万彦廷原本也想把这事儿早点解决来着，但是后山处那缭绕的魔气一时之间让他冲昏了头，早早的就撇在了脑后。

  赵泠然认识万彦廷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思绪如此凝重，明明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面面俱到的人，现在却也乱了阵脚。

  男人歪过头略一挑眉，“这事情总该一件一件去办，莫要着急，你都能处理好的。”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赵泠然听到这话脸色微变，“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什么事都要自己硬撑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万彦廷缓缓的抬起头来，听到他说的这话，心都跟着颤。

  男人奋力掩盖住了眼眸中的情绪，勉勉强强讪笑着开口说道：“哈，没什么的，这么多年自己也都一个人撑过来了。”

  赵泠然稳了稳心神，一个迈步绕到了万彦廷的跟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不用总是这样避着我，当年你我皆有苦衷，况且当年那时我不是不去救你。但你也看到了，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谊究竟是如何。”

  万彦廷喉咙一紧，差点就忍不住心里的悸动想要质问他。

  两人是在山下除魔时相遇，那时的事情分外棘手，前前后后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说起来不过也就是同行的关系，带奈何在除魔的路上两人双双掉近了銮洞里。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至此也算是熟稔起来。

  待两个人真的交心那一刻，还是因为千钧一发之际，赵泠然为万彦廷挡了一剑。

  有些话也不必明说，相互交换个眼神，也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着的是什么。万彦廷处事向来井井有条，思虑周全，并不想感情用事。

  但心里的那份悸动却是怎么也压解不下去，最终还是被他师尊发现了。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不好张扬的，更何况万彦廷还是下一任的内定掌门。

  这种事情说出去，这青云山上上下下脸面究竟还要不要？

  万彦廷往后退了半步，“当年我年轻气盛，听不清你半分解释，你如今若是能解释妥帖了，咱们翻篇也不是不可能。”

  真正不在乎一个人是根本不惧怕与他相见的，当年赵家吊唁之时，他派岑渝前去，赵泠然心里就有了数。

  总归这些年来，他们两人也没互相忘了对方。

  听到他这样说，他自然焦急的拉住了万彦廷的手臂：

  “当年你受罚之时，我父亲听了你师尊的话，把我给弄得昏了过去。”

  男人的牙关紧了紧，像是说出口的话分外难受，还带着些哽咽的味道。

  “我还以为自己不过昏睡的几个时辰，哪里想到已经错失我们相见的机会。原本是咱们约好了的，若是同意交往，便在那棵槐树下等待着。我等了许久见你不来，以为是你放弃我了。”

  万彦廷听着这个男人说的话一句又一句的戳进了自己的心窝子，脸上略有些不可置信，眉头也紧紧的皱了起来。

  当年他在师尊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师尊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一个为之奋不顾身的机会。没想到他在槐树下整整站了两天两夜，那人都没来。

  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只觉得自己的一厢情愿喂了狗。

  赵泠然吞咽了口水，生怕面前的这人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连说出口的话也在不住的颤抖。

  “直到我父亲病逝，我才收到他写给我那封信件，事件中讲明了原委，只是因为不愿意让我赵家下任家主贪恋男色。”

  男人松开手，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副泛了黄的信件，一看就是保管了许多年。

  “你看看，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万彦廷有一瞬间不敢接过那封信件，更不敢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眸。

  当年的师尊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才对自己处处阻拦的吧。可怜两人明明心系对方，却因为这种事而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抱憾了十几年。

  赵泠然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睛：“彦廷，你是该知道我的，纵使我接任赵家以来，这些年我身边也从没有过任何人。”

  万彦廷把放在这男人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对面前所发生的这些有些不可置信，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你如今是否还有这心思，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些年来我的心从未变过。”

  赵泠然不想听到自己心爱之人当面拒绝自己，在怔愣了几秒之后决定转身离开。

  那脚步堪堪迈出去，便察觉到自己的胳膊在后面被人拽了一下。

  男人茫然的回过头来，对上的却是万彦廷带着笑的脸。

  “那天下雨了，我在那个槐树下等你整整两天，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雨水掺杂着泥土的腥味儿，不过有你这句话，这些年的等待……也值。”

  赵泠然顿时睁大了眼睛，脖子微微向前伸着，脸上露出了期许的表情。

  “那……我们？”

  万彦廷看着面前这人这反应，忍不住的笑出了声。“嗯，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想再等了。”

  赵泠然先是一怔，紧接着脸上便漾起了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在意我，你根本就没忘了我。”

  说着说着男人眼底泛起了泪光，“你装得太像模像样了，连我都看不出来真假，有多少次想要冲到你面前询问你，你都一副极其冷淡的模样。”

  万彦廷心里何尝不委屈，两个有情之人都能被误会隔了十几年。

  秦冰裴站在窗前，看着他们二人相拥的模样心里泛了酸。把他们的对话一句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心绪更是不宁起来。

  连相隔了十几年的误会都能解开，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自己的心思却连吐露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或许自己才是最不称职的那一个吧，甚至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