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是董眉!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1      字数:5944
  布衣山庄名字不怎么样,却颇有些神秘,顺着茂密的林中路骑了半个时辰的马才隐约透过树缝看到一些黑瓦白墙的边边角角。

  钱晋锡一路都在叫唤,开始的时候四贝勒还会出言安慰他几句,到了后来,我们几人自动将他忽略,就剩他那群不三不四的跟班小心伺候着。

  董梦烟在路上简单解释,胡马儿是她父亲年轻时候的拜把兄弟,也是她义父,因为好马,所以搞了这么个东奔西跑的营生,义父的性格与其父亲大相径庭,所以二人时常争吵,却唯独对她这位义女掏空心思的好,所以刚才钱晋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衅胡马儿,她才会忍不住。

  原来如此……

  这董如云不仅有胡马儿这样豪气干云的拜把兄弟,又结识秦帮,还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太子身边,间接扯上了与朝廷的关系,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这座宅子以黑白色调为主,在这深冬时节平添了几分寒意,一块墨色牌匾悬于门楣,上书‘布衣山庄’四字,左右两边的黑漆柱子上挂着一副对联,左联为‘尚有绨袍赠应怜范叔寒’,右联书‘不知天下士犹作布衣看’。这董如云竟自比范睢,再次让我瞠目。他为宅子起名‘布衣山庄’,与自谦毫无干系,反而是在抱怨有才却不得志的不满。

  钱晋锡还在嚎啕大叫,堪比杀猪,董梦烟跳下马来,“省省吧,看在贝勒爷的面子上,我才带你来这儿治伤,否则非得把你的双手砍了,再扔到树林里喂狼。”

  钱晋锡气得‘哇哇’大叫,“你这个恶毒……哎呀,疼死我了。”

  我觉得好笑,四贝勒已率先下马,对我道:“天色已晚,可能要在此处过夜,我让人去谦府说一声。”

  我巴不得呢,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他看我一眼,温融的眼里竟柔情似水,“跟我在一起这么开心?”

  我‘啊’了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丝丝误会的错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想解释却又不能直接说‘我留在这儿是因为三更时分有个约会’罢……踌躇半晌间,他早已抿唇一笑,转身跟在董梦烟后面进了山庄。

  我在原地愣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听钱晋锡的尖叫声从内院传来后,才跳下马来跟了进去。

  穿过宽阔的前院,绕过石屏,路过重重叠叠的回廊,便是花厅,花厅前有座喷泉,水池里的冰还没化完,散落着三四片荷花残叶,看得出来花季时节也是繁茂之景。

  府里上上下下的装饰太过严肃了些,当真的除了黑白二色,并无其他,就连花瓶上的花鸟图案都是水墨画,这让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

  钱晋锡被送往内院,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一阵阵传来,董梦烟跟了进去安排大夫,我趴在花厅门往里看,四贝勒独自一人气定神闲地坐在花厅里喝茶。

  要想在这硕大的山庄内找到董眉的所在,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我打定主意转身就走。

  山庄虽主黑白调,但一尘不染装饰奢华,而下人却少得可怜,一路走来,竟一个也未曾遇到,出了花厅顺着游廊一路往西,穿过月洞门便是后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喷泉池子,池子里有几条红鲤鱼游来游去,鳍背上的一点红简直像在一片水墨中滴入了鲜血般显眼又突兀,池子往后是一片牡丹花田,因为正值深冬,看上去萧条一片,不过看这牡丹的品种应该是花王姚黄,我抬头看看四周一片黑白的场景,遥想着若是在花朵盛开的季节来这儿,定能欣赏到一番颜色跳跃且鲜明耀眼的场景,董家的品味可真是不一般,有钱人的世界是像我这种连碧螺春都喝不起的穷人不懂的。

  穿过花田便是一幢古朴典雅的木头牌坊,绣闼雕甍的楼体也是黑白交错,中间有条顺坡而上的台阶,看样子通往层层叠叠的深宅内院。我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特像个贼,原本可以正大光明地到处闲逛,就因为秦诺的一句嘱托和一张纸条弄得阵法大乱。

  这深宅大院同谦府不一样,前楼连着后阁,后阁的窗户又通向矮小的楼梯,原本是向上的楼梯,走了几步却发现到了一个比刚才又要矮些的走廊,走廊七七八八的向各个方向延伸到楼梯、阁台或是石阶,有的绕回前楼,有的去到侧院,还有的通向三三两两并列在一起的卧房。

  我累了,或是迷路了,绕来绕去都在这游廊前后溜达,这时候我不怕被人看见,而是特想找个人问问你们家是哪根神经不对了整这么一座神奇的高楼,可愣是绕到夕阳西斜,也没遇到一个活人……

  我找了个角落里的台阶坐下,靠在高高的阁楼上遥望远方茂密的丛林,夕阳已经挂在了山腰处,橘黄色的好大一团像个蛋黄,灿烂的余晖将半片树林都照得暖意融融,树梢上的雪粒子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将我身后这幢高楼也晒得寒气飘飘,坐在这儿的我像百墨中洒出的一点,多么的微不足道。

  我从兜里扯出纸条,摊开被我揉的皱巴巴的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我在’。

  想到秦诺那日在香楼谈起董眉时隐痛的目光,我握着这重如泰山的两个字心潮澎湃,到底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羁绊,昏迷的时候苦念姐姐的名字,辗转费劲却送这两个字给妹妹,这被我捂湿的两字儿,在董眉那儿意味着什么?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从阁楼侧面突兀地飘来一阵苦涩的草药味,我连滚带爬跑了过去,就见两个上了年纪的姑姑端着一碗还在冒热气的药汤爬上了通往一座更高阁楼的黑色台阶。

  我跟了上去,台阶隐匿在斑驳的晚霞中有些黯淡,走到头却是一方宽阔的阁台,穿过阁台对面一条黑漆漆的小道后,竟是一片豁然开朗的花园,花园中百花凋零,仅有青松绿竹仍郁郁葱葱,花园尽头是处黑瓦白墙的小巧房子,前后均连有高台抱厦,两位姑姑从竹帘后钻进去便没了声响。

  我恨自己笨,刚才明明到过这阁台两次,偏偏没想着那黑漆漆的小道后面是另一方天地。

  我轻手轻脚地跟上去,从挂着风铃的窗户往里看。

  这与山庄上下的肃穆不同,总算有了些鲜活的气息,玫红色的纱帘,雪白的地毯,靛蓝的帐幕,翠绿的被衾,圆桌上甚至还插着一株开得正旺的梅花,处处都充满了生机,但床上躺着的那位妙龄女子却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若不是微微煽动的鼻翼,我就快以为那是个死人了。

  她是董眉!

  我凭直觉这么认为。

  两位姑姑开始给她喂药,一人抬起她的上半身使劲唤她,一人端着药站在对面,她微微睁开眼皮,像是有千斤重般费力,“我要见爹爹……”

  她微动的唇语分明是这么说的,两位姑姑却压根不理会,拿了药便往她嘴里塞,用力过猛,药汤顺着嘴角往下流,那姑姑粗暴地扯了手帕三下五除二攒净便继续……

  我受了不小的刺激,这哪一点都不像董家二小姐该有的待遇,更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质。

  等那两位姑姑从前门离开后,我翻窗进了香气袅袅的卧房,睡在床上的姑娘被呛得有些咳嗽,一双凤眼紧紧闭着,眉头紧皱,嘴巴微抿,一点也不安稳。

  我溜到她床前,轻声道:“醒醒。”

  她微微睁开眼睛,散光的视线好不容易才聚到我身上,无力道:“你是谁?”

  我开门见山:“你是董眉么?”

  她‘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是就好,我赶忙从兜里掏出纸条塞给她:“我是你的喜婆,还记得吗?”

  听见喜婆二字她顿时睁开了双眼,整个人精神了一瞬,端详着我的目光疲惫又痛苦。

  “秦诺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

  她哭了,晶莹剔透的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但是没声儿,“哥哥还好么?”她问。

  我赶忙点头:“好得很。”

  “告诉哥哥,别挂着我,别因为我被人控制而做错事,反正我活不了多久了,没有必要。”她说的很艰难,但每一个字都吐露清楚,生怕我听不明白。

  “你被谁控制了?”我去抓她的手。

  “他们用我去逼哥哥,要他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开始咳嗽,苍白的脸庞都挣得通红。

  我脑中一阵乱响,“他们是谁?”

  突然有人从后面抚上我的肩头,我惊地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回过头去,站在我身后的董梦烟脸色阴晴不定,她取下了她的面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螓首蛾眉,肤若凝脂,丹唇不笑自翘,果然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但她眉头微蹙,眼神老成,早已褪去了女孩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饱经沧桑的疲累,“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语无伦次道:“我……我那个……迷路了。”

  她根本不信,冷笑起来,“迷路到我妹妹的房间里?”

  董眉将手伸向她:“姐,你过来。”

  董梦烟却根本不理董眉,拉着我转身就走,任由她伸在半空的手颤颤巍巍,我看得心惊,出了门便甩开董梦烟:“你妹妹叫你呢。”

  她将我一把推得撞在门板上:“这是我们家的事,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后背撞得生疼,却怒从心底起,这才知道走向白痴的那条路不止钱晋锡一个人会选,冲着阴冷的董梦烟吼道:“她病了!她病成那样叫你你竟然都不理她!”

  “病了就要围着她转?”她冷笑,“她从小就这样,病了要好房间才能睡觉,病了要好绸缎才能开心,病了就不能做爹爹想要我们做的事,病了就可以随心所欲享受本该是我的男人!”

  董梦烟失控了,尖厉的声音丝毫不顾及房内的董眉。

  我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她握住了拳头,干喘几声迅速恢复平静:“没事了,走吧。”

  我简直要跳楼,刚刚还雷声暴雨的像是要把我吃了,转眼间就平复地像个木偶,这演技,可以登顶京城大舞台。

  “她快不行了,你要陪她么?”董梦烟很平静地问我,却是一副只要我敢答‘是’,她就敢一巴掌把我打死的模样。

  我跟在她后面,难以从震惊中回神,想董眉捏在手里的那两个字,想董梦烟的发狂,在她眼里,她的妹妹是个心机贱人,因为身体不好,抢了她的一切,然后呢……

  董如云要上位,不得不把女儿‘卖掉’一个,董眉再次因病得福躲过一劫,而董梦烟不仅因此毁了一生,还被迫与心上人分开,如今为了让太子更好地利用秦帮,董如云利用第二个女儿与秦帮结亲,董梦烟错失爱人,还要亲手把爱人送上妹妹的床榻……

  好狗血啊,我跺脚,难怪她这么恨董眉。

  顿时这黑白大院的阴冷又加深了几分,住着一个阴晴不定的董梦烟,一个濒临死亡的董眉,还有一群神出鬼没的下人……

  我睡得着才怪呢。

  月亮升到中庭的时候我就出了门儿,担心在这鬼宅一样的山庄里找不到方向,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迷路了,我被安排住在前院西边的厢房里,四贝勒在东院,钱晋锡因为伤了腿需要大夫下针治疗,直接就在花田后面的高楼上住下了。

  夜里很冷,我披了件挺厚实的棉袍依然冻得打颤,关上门悄悄地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大门外走,可走来走去竟然碰到了那个喷泉水池……我赶忙回头,绕了两圈之后连自己住的西院都找不到了……我又冷又慌,眼看二更变作三更,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最后竟然摸到了一处亮着橘黄色烛光的屋子外面,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竟然听到了四贝勒的声音:“老八没动静了?”

  “这几日都很正常。”是额鲁的声音。

  “咱们得推他一把。”

  “可是找不到证据。”

  “莘夕不是在找吗?”

  “十三爷最近似乎也无能为力。”

  “快了,”四贝勒沉吟,跟往日的严肃不同,他的声音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压迫感顿生:“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我听的云里雾里,他们貌似是在说雾灵山刺杀的事儿,可四贝勒分明是不清楚内情才对,况且这又跟八贝勒有什么关系?

  “谁在外面?”额鲁突然压低声音吼道。

  我在房门打开之前一溜烟跑到了侧巷里,疯狂地跑了好久才停住,虽然也没什么,但他们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在讲秘密,我总觉得要是被四贝勒知道我偷听的话会有不好的结果。

  没想到这一跑反倒找到了山庄侧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拖到墙角。

  噩梦般的回忆猛然袭来,难不成八贝勒又让人来绑我了?

  “就知道你找不到红鼓。”身后的人声音很轻,松开了我。

  我惊喜地回过头,正是一身黑衣的秦诺,他应该在这儿守了很久,头发上沾满了冰霜,“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来?”

  “因为这边是客房。”他言简意赅。

  难怪!可他估错了,男女有别,不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所以董梦烟把我扔在了西院,而我迷路摸到了东院,错一步就和他见不上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怎么知道这边是客房?”

  他没答话,“董眉怎么样?”

  我赶忙朝他‘嘘’了一声,“我们走远点再说。”

  月色明亮,树林里枝枝分明,他背上的剑鞘镶着两枚金色的铆钉,在月色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她……快不行了?”秦诺顿住脚步,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伤心还是愤怒。

  我点点头:“董梦烟是这么说的。”然后把董眉的话原封不动地转给了他。

  “伤天害理的事,我做得还少吗?”他自言自语,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

  “雾灵山……真是你们?”我问。

  他没回答,眉头紧锁:“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把这个东西给你。”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只有手掌大小,盒盖上画着一只鸟,挂着把金光闪闪的锁。

  “这是?”

  “这就是我从雅苑偷出来的东西。”他轻声道,“你拿着吧。”

  “为什么给我?”我接过来,盒子冰凉却沉重,里面仿佛装着石头。

  “他们用眉儿的死威胁我交出秦帮的召集令和这个东西,我留了一手,只交了召集令,答应他们事成之后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可他们食言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成全他们?从此以后,我秦帮与朝廷再无瓜葛。”

  见我茫然,他轻声道:“这个东西你想怎样就怎样,以此报答你和十三爷的救命之恩。”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为了这东西八贝勒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太子也三番五次明里拉拢暗地威胁,可不是什么好礼物,我叫苦不迭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仿佛为了帮我说出口似的,我还没捂热这个盒子,一支风驰电掣般的箭就朝着我飞了过来,我本能地跌睡在地,眼睁睁地看着三支箭噼里啪啦地插入距离我仅有半寸的土壤里。

  就跟雾灵山下那天一样,连银色的箭头短翘的箭尾都是一模一样。

  “你的召集令不会还有用吧?”我惊慌失措中吼道。

  他愣了一愣,返身抽剑出鞘又挡去一阵箭雨,“怎么可能?秦帮的门还轮不到他们来守。”

  那就是说太子刺杀皇上时,用的人是秦帮的,但武器是自己的,还真是一丝不落的缜密。

  对的,就冲这行刺手法和风格,我敢肯定,这回冲着我们来的人是太子的人。

  没等我想清楚,一个蒙面男子已经冲到了我面前,大刀阔斧的朝着我就要砍,这也太凶残了点,我吓得心惊肉跳,‘啊’的叫声还没出口,便见这人被从后面拦腰一刀,血当即溅出,他顺势倒下,露出十三阿哥清冷的面孔来。

  我喜不自禁,表情转换的像三月的天儿,说变就变,他却毫无笑容,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你就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