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真心难得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2      字数:4737
  当着我的面连句情话都不说的十三阿哥,竟然在他最看重的父亲面前坚定地选择了我,他知道斗不过君无戏言的婚约,所以便把自己拥有的一切作为筹码押在了我身上吗?

  我心口发酸,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一般,却发现坑底是盆熊熊大火,我担心自己不够值得,却又想让自己变得值得,患得患失的冲击差一点就把我打垮了。

  “皇上,您跟我说这些,就没有想过是在一步步地把我推向十三阿哥吗?”我压抑着心里的波涛汹涌,冷静直说。

  皇上挑眉,“朕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喜欢他,就该多为他考虑,他年少轻狂,根本不知道放弃了前程似锦意味着什么。”

  我笑了笑,“前程易挣,真心难得,皇上不明白的事,十三阿哥却年纪轻轻便想通了。”

  皇上慢慢地瞪大眼睛,“你……放……肆!”

  ……

  皇上纵然生气,却仍使了梁九功送我去暖阳殿,因我是被突然召入宫的,彩月阁并未准备好,蔺兰姑姑和萨梅也没跟进来,所以只能去暖阳殿暂住一晚。

  走在湿冷的甬道里,梁九功像所有忆苦思甜的老人一样,同我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往事,有意无意地提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陪都行宫,正是那晚我才知道,从边西溜到江南玩耍的阿妈是在皇上微服南巡的路上与他遇到的,美貌倾城的边西藏女和玉树临风的大清圣主用不着你猜我追,几乎是立刻陷入了热恋,偷尝了禁果,藏女跟着圣主回了京城,这才知道她爱恋的男人竟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男人,当即心灰意冷,却发觉自己已有孕在身,无奈之下留了下来,可接受不了成为一群莺莺燕燕当中的一个,圣主依了藏女,将她送去陪都行宫待产,还越级提拔了新入宫的秀女敏儿为嫔,一道送入行宫陪伴……

  “后来呢?”我问。

  梁九功眯了一下皱纹满布的双眼,叹道:“后来呀,一切都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越来越糟。”

  藏女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以至于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孩子更是落地便没了气息,被抢救回来的藏女整整一个月不讲一句话,圣主抛下所有的事情也陪了她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安胎太医匿逃,藏女喝了半年的保胎药渣里也查出了红花等物,坐实了孩子为人所害的真相,藏女撕心裂肺地与圣主大闹了一场,离宫去了云居寺三年,三年后突然下嫁名不见经传的镶黄旗乌雅家,从此以后,再未与圣主见过面。

  在梁九功的唏嘘声中,我默然消化着这个年代久远却扣人心弦的故事,梁九功向来行事谨慎,如果不是皇上授意,断然不会同我讲这些,皇上怕我‘坏事’应该是让我知晓这些往事的用意之一,他略掉了有关匿逃太医的事,也没提谁是背后指使之人,是要我把它当做故事随风而去吗?

  我敢肯定,阿妈当年没有回边西,而是选择留下来,就是为了查清真相,为女报仇。

  那我怎么可能放弃?何况我已经找到了或许还活着的秋朵,就更不可能放弃。

  “公主快进去吧,”梁九功哈着气,笑眯眯地看着暖阳殿洞开的大门。

  我点点头,“公公辛苦了。”

  梁九功笑道:“再过两月蒙古王爷就要进京面圣,皇上还是想让公主留在宫里,多去南书房读书,国宴上露面的时候也做得到礼仪整洁。”

  这话说的,我眯着眼腹诽,别是怕我丢人吧?

  八公主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身上笼着厚厚的棉袍,一见我就惊呼:“你怎么才穿这么点儿?”

  可不是?我昨晚看了一场大火,今儿早餐没吃就听了一番让人心惊肉跳的钓鱼论,没吃午餐又听了个泪水漫山的故事,饿的前胸贴后背,都忘了冷。

  暖阳殿里温暖如春,明亮如昼,香炉里幽幽燃着榅秋香,将殿里四处染得清香四溢,埋首在云毯里的话,有一种恍然度日,梦回晚秋的错觉。

  换上八公主香喷喷的棉衣棉袍,笼着火坐在软垫上吃一碗油汪汪的鸡丝面,我感动地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是什么?”温恪突然问,从我换下的衣衫里摸出一卷纸。

  “啊,”我伸手去接,“我的我的。”

  她举高了笑道:“我要看看先。”

  我脸红了,转念一想其实秘密收藏着的所谓‘情书’也就四个字,不相干的人压根看不懂,便随她去了。

  “知诗达结?”温恪笑道,“是啥密文吗?”

  “是是是,”我笑道,“你不懂。”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我从面碗里抬头去看,发现她竟然落泪了,举着信喃喃道:“这是他写的吧?是他吧?你见着他了?”

  我莫名其妙,探头过去才发现那是秦诺写的只有两行字的信,当时在路上不好收拾,便一起收在了贴身的锦袋里。

  “是,”我只得承认,“我见着他了。”

  温恪揪着我的手喜极而泣,“他怎么样?你在哪儿见着的?”

  很多时候我并不明白温恪对秦诺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恁是让八公主产生了一种死心塌地的感觉,上次她明明说要整理了死心了,可转眼又为了那人的区区一个信息就落了泪。

  她是在这冰冷的宫中待得太久了,以至于一点点存在于梦中的亮光被她呈数倍放大,燃烧成燎原烈火,把她烧得回不了头。

  我开不了口去劝她,还记得上次劝过,她却当众与我翻脸,她生的柔弱,却心坚如铁,我可是尝试过的。

  “我去了东陆寨养伤……”我简单地把纸条上说的为我报仇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温恪听得津津有味,一张纸条捏在手里反复摩挲。

  “我也好想去东陆寨……”温恪总结道,“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一天。”

  “有的有的,”我拍着胸脯保证,“忒简单。”

  她面色暗了暗,“你知道吗?皇额娘昨儿召见我了,要我从明儿起学新妇课程。”

  我大惊:“什么意思?”

  “过了年,蒙古的王爷要进京面圣……”她吞吞吐吐,不是很愿意讲。

  “这跟新妇课程有什么关系?”

  “一般北边的王爷进京,都是来求亲的。”温恪的声音特别低落。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的不会的,刚刚梁九功还要我明儿也去南书房学礼仪接外宾呢,老巫婆本来就苛刻,一会儿让人学这,一会儿让人学那,这其中肯定没什么直接关联。”

  “是吗?”她撇着嘴。

  “是是是,”我瞎保证。

  说曹操曹操到,报信的小丫鬟还没把话说完整,已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我的面还没下肚两口,德妃娘娘已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她的贴身丫鬟红红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温恪的手将她从云毯上拽起来,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温恪不知所措,手里的信也掉在了地上。

  我蓦然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慌忙去捡,可早有两个嬷嬷绕到身后一左一右摁住了我,德妃娘娘看着我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捡起信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温恪脸都白了,未语先落泪,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嘴唇瑟瑟发抖,像个做错了事的三岁孩童般惊慌失措。

  德妃娘娘冷冷哼道,“这男人的字写得还挺飞扬。”

  温恪噗通跪到了地上,全身颤抖地无法抑制。

  德妃冷眼觑着趴在地上的温恪,厉声问道:“你好大的胆子,身为金枝玉叶,竟然私通外男。”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我没忍住出声,温恪却颤声打断我:“七月!”

  德妃冷笑,拿着那信抖来抖去:“为你报了仇?谁写的?报了什么仇?本应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女子什么时候沾染了这些风气?”

  我知道温恪的意思,秦诺绝不能被牵扯进来。

  “这是我写的!”我昂头答道,“练字儿。”

  德妃噗嗤笑了,从书桌上扔过纸笔来:“再写一遍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咬唇,真想打自己两巴掌,这种漫无边际的借口不经过脑子就往外蹦,立时调转枪口:“十三阿哥写的!他为我报仇呢。”

  德妃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我差点痛骂出声,短短几日不到,我的脸就承受了三巴掌,可真惨呐。

  “睁着眼睛说胡话,十三的字迹我会认不出?”

  “娘娘这是要往我们身上扣莫须有的罪名吗?”我怒道,“你说温恪私通外男,有证据吗?”

  “你!”德妃指着我,“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哂笑,她却挑眉,胸有成竹:“你做了那些没脸没皮的事,还妄想人不知?若是温恪踏错一步,有三分之二步都是你拽着她走的!”

  我一怔,说不出话来,大殿内顿时静的只剩下温恪强忍在喉的哽咽。

  德妃慢慢在我面前蹲下来,一双涂了玫紫色眼妆的眼睛厌恶地看着我:“你传递外男消息,祸害当朝公主,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温恪朝德妃噗通噗通地磕着头:“皇额娘,真的没有,七月没有给我传递什么消息……”

  德妃使了个眼色,温恪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嬷嬷捂住了嘴巴。

  “你知道吗?”她凑在我耳边,“我正愁抓不到你这小妮子的把柄呢!”

  她的目光里倾泻出藏都藏不住的阴谋,我舔舔嘴唇,觉得她今晚不是来抓温恪私通外男那么简单。

  “你要做什么?”我故作冷静。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你坏了闺阁名誉,犯了后宫大禁!四贝勒因你颜面无光,去浮碧亭待着吧!”

  紫禁城里有座名为‘浮碧亭’的寝宫,据说自明朝以来,前后便有五位妃子在里边自尽身亡,最近的一位是十五年前的惠嫔,听说她因犯事被禁足宫中,过的连个下等宫女都不如,有时候甚至三五天没人往宫里送吃的,去看过的丫鬟都说她变成了恶鬼,竟然抓老鼠蟑螂吃,活生生的就往嘴里咽,恁是这样,她也不敢自尽,只为不连累身为池州知府的父亲和一个即将成年的兄弟。到了最后,她忍不住了,顶着寒冬腊月的天气,拖着一身烂成碎步的衣饰硬闯宫门,死在守宫侍卫的乱刀之下。

  两个恶嬷嬷将我推进浮碧亭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这里多年未有人迹,灰尘很深,破烂的素白垂帘胡乱吊着,在阴风阵阵中来回摆动,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据说因为这里晒不到太阳,这些年来阴气又过重,所以就连酷暑六月天里都会堆有积雪,先别说恐惧,光是这儿的严寒就让人抵御不住。

  我坐在墙角,抱着膝盖抖个不停,如今已是冬月,外面滴水成冰,从破破烂烂的窗户外一阵阵地吹进刺骨寒风,方才我已准备就寝,棉衣棉袍都只穿了单件,谁料到遭此劫难,身上的衣物完全无法御寒。德妃可真是狠毒,竟然把我关在这里,不等她下手,我已经被冻死了。

  怕是要下雪了,窗外的夜空里明晃晃的亮起了雪光,映出屋内已快朽成碎片的木桌木椅和空气中抖动着的灰尘,一张木桌上还放着几只已看不出本色的花瓶,有把椅子上甚至还搁着几匹布,这里的主人仿佛是突然起身离去似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再也没回来了。

  我想起宫里人以讹传讹的那些说法,有的说惠嫔死后再也没离开这儿,夜夜哭天抢地,只要夜深时分从门口过,铁定听得到她的哭声,有的还说明朝万历年间有个叫蝉儿的婕妤,因与侍卫厮混,被毒杀于此,从那以后,她的鬼魂总在这里飘来飘去地找那个侍卫,去年就有两个巡夜的侍卫离奇死在这附近,众人传得神乎其神,认定了那两人就是被蝉婕妤弄死的。

  我愈是不愿想这些,愈是忍不住把平时听来的那些鬼话一件件的想了个遍,直到想的头皮发麻,全身冷汗。不知不觉天边的雪光也暗下去,外面扑簌扑簌下起雪来了,我又冷又饿,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现,将院内一棵枯树枝桠的影子映照在寡白的墙上,张牙舞爪地摇来摆去,更是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

  我咬着牙不愿意认输,但这里真的让人毛骨悚然,我把自己紧紧地挤在墙角,好似稍微动一动,就会被传说中的恶鬼抓走似的。不料就在我力图稳住心绪的时候,转眼望见近在咫尺的墙面上冒出了一个血红色的脸庞,那是张女人的面容,却长着魔鬼似的尖嘴獠牙,我‘啊’一声,吓得往后跌出去三步,但见月光闪过,那张脸庞重又消失不见了,我被吓得魂飞魄散,再仔细一看,随着月亮透出云层,那张脸又出现在了墙上,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那是有人用血画上去的。可是这样一来,我就再也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