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浴德堂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2      字数:4548
  下过两场雪后,初春的日光寡白淡薄,将静悄悄的御花园晒得更加寂寞。我将指尖沿着文华殿的雕花木墙轻轻划过,冰凉透骨的气息渗进身体,把厚重的过去,无可奈何的现在,或许还有即将临到的未来都点点滴滴地融入。我缓缓前行,侧头瞧着萨梅在静寂的殿廷前活蹦乱跳,她穿着水红色单衣,衬着春光明媚的湛绿,耀眼夺目。

  这么多年了,可在记忆中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触摸过这里的一墙一瓦,我揣着他从奉天寄回来的信,走过他从小走到大的路,突然萌生出浓烈的想象,想象着他在这里成长起来的时光,也快把兜里的信背得烂熟。

  “……初七既是归期,勿念……”我默了最后这两行字,把‘勿念’放在心中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笑着骂了他一句‘混蛋’。

  怎么可能勿念?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他。

  十三阿哥在信中并未细说找人的结果,或许是怕不安全,但听他的口气,应当不是很顺利,想到这儿,我又默默地叹口气:“秀水姐姐,你到底在哪儿啊?”

  在八贝勒与我们共享几乎所有信息的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恐怕就是他并不知道我们怀疑苏秀水就是秋朵这件事了吧,若是让他知道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幺蛾子来,现在他的注意力仅仅在方文苏身上,就算被他先一步找到方文苏,那苏秀水应当暂时没有什么危险。

  “公主,”萨梅双手捧起被风吹落一地的栀子花瓣,欢天喜地地跳到我面前,“你这几天胃口不好,猜猜我想到了什么?”

  “嗯……”,我假装思考,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

  萨梅连珠炮似的抢着自问自答:“还记得雪娘娘吗?”

  她不说我不想,说了顿时抓肝挠腮地想吃,可想了想又耷拉下脸来,“现已初春,哪里去找雪?你就引我吧。”

  萨梅却眨眨眼睛笑得很奸诈:“下大雪那几日我积攒了好几罐雪水,就埋在咱们梨花树下,只要你想吃,我就有办法可以做。”

  说完便拉着我疾步向前,嚷着要再去找一些新鲜的花瓣。

  刚绕过文华殿,我和萨梅就差点撞进了来人的怀里,我们后退两步,他也忙着躬身请安,并匆忙离开,我却突然觉得那一晃而过的身影很是眼熟,但鬼鬼祟祟、神色慌张的模样又让我和记忆库里的人对不上号,走了两步我却突然站住了,他袖口纹着金色弓箭,侧脸靠近耳垂的地方有道疤,正是八贝勒的贴身侍卫朱尔!

  因为朱尔擅用柳叶剑,前后伤过秦诺和庆春林里的黑衣人,我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他虽也是武备院的人,但同和卓和对音的做派大相径庭,感觉他就是八贝勒作恶多端的帮凶。

  按理说八贝勒随驾前往江南,理应带着贴身侍卫朱尔一同前去,为何会把他留在京中,现下还在宫里鬼鬼祟祟?

  思绪漫上心口,我想起那日在半月楼,八贝勒来找过十三阿哥,说如今是让太子栽个跟斗的大好时机,难不成八贝勒把朱尔留在京城,就是为了给太子使绊?我循着朱尔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竟到了一处隐蔽的宫门前,殿宇不大,就在御花园东面,正门刚好被前方一丛茂密的竹林挡住了,小小的烫金牌匾如所有宫殿一样挂在宫门正中,上书‘浴德堂’三字。

  萨梅身体力行蔺兰姑姑的指令,慌忙扯我的衣袖,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赶快回彩月阁去。

  紫禁城很大,我最多到过十停中的一停,此地竹林郁郁,黑瓦白墙,颇有些江南味道,可惜平日里从未听过浴德堂是何地方,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我得查查看八贝勒让朱尔在这宫里搞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绕到宫门后面,从一处隐蔽的侧门钻了进去,萨梅说服不了我,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她拉着我的衣袖,紧张地如同做贼一般。浴德堂后面是一个很小的花园,四面栽满了斑竹,园子正中种着几棵开得正好的晚香玉,角落里的石桌上放着一把琴,旁边还燃着袅袅的绕琴香,似乎琴的主人刚刚歇了一曲,起身喝茶去了。乍一看这样的装饰,此处应是某位阶位稍低的妃嫔住所,但却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只是顺着墙角看过去,能看到四五个阶位颇高的黑衣人在宫门正门处流连,似乎是在站岗……

  我觉得很是怪异,屋内似乎有声响,紧挨着花枝的大红木窗关得严严实实。

  不顾萨梅的拦阻,我轻手轻脚地趴在木窗下,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到了令我瞠目结舌的一幕。

  浑身闪着白花花肥肉的太子正丑态毕露地趴在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身上……

  我如同被雷击到一般惊得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心跳,接着便被漫无边际的羞耻淹没了,在正午的阳光下,从内到外的寒气僵得我忍不住阵阵作呕。

  萨梅弯着腰悄悄溜到我身旁,却在她要往窗户里看的一瞬间被我一把按了下去,我蹲在墙根,面对萨梅疑惑的眼神不知所措。如果我没有进宫协理密妃的话,或许还不认识那个女子,但这个把月以来,我几乎日日都要同她见面,她是皇上身边的灵贵人,每日都要来合欢殿晨昏定省,平日里看着文文弱弱的,也不是很喜欢说话,听密妃说她擅琴,是皇上从舞班里挑出来的。

  可现在,我只想尽快把她在床上的那副样子甩出脑袋去,她那沉溺欲海的模样跟平时完全判若两人。

  “到底怎么了?”萨梅打着手势问我。

  我闭紧了嘴巴,生怕一开口就尖叫起来,淫乱后宫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太子胆大包天,竟敢玩父亲的女人!

  我更惨,如果让太子知道我目睹了这一切,那我和萨梅半点渣子都别想剩下,想到这儿我心口猛沉,脚下一软,感觉快要不会走路。

  我蹭了蹭额头的冷汗,拉着萨梅半弯着腰往外撤。萨梅粗心,被我拉扯得急,所以没注意脚下,绊倒在一棵晚香玉下,连带着我也跌倒在旁。萨梅本能地惊呼一声,我爬起来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她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木窗里顿时发出女子的惊呼声,只听得太子怒问道:“谁!?”

  萨梅吓得脸都白了,我和她穿过御花园,绕过文华殿,一直没命地跑。

  “公主,你看到什么了?浴德堂到底是什么地方呀?”萨梅问道。

  我靠在沐夕宫的宫门上,望着浴德堂的方向直喘气,见没人追来,稍稍放心,忍不住嗤之以鼻道:“垃圾场。”

  “啊?”萨梅疑惑道:“可是咱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十三爷不在宫里呀!”

  我仰头望着宫门紧闭的沐夕宫,孤独无依的清冷感和恐惧如同蚂蚁一般侵蚀着骨骼。

  “闲人回避……”伴着三声贯彻宫廷上下的响鞭声,我躲已经来不及了。

  密妃娘娘亲手挑开缀珠帘子,一双白脂玉似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镯子,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对着我温柔地笑:“七月啊,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紧紧贴着沐夕宫的宫门,冰凉的红漆铜钉硌得后背生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密妃娘娘,一时缓不过神,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可怜见儿的,”密妃微微锁眉,“像见了鬼似的,脸怎么青成那样儿?是怎么啦?”

  我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我……没事。”

  密妃却朝我招了招手:“没事的话,就跟我走一趟吧,浴德堂出事了。”

  我顿时脚软了三分,差点匍匐在地,嗫喏着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密妃皱了皱眉:“走吧,十八阿哥还病着,我去看看就要回。”

  我往前挪了两步,“出……出什么事了?”

  她锁眉不解,“有人给合欢殿递了张纸条,也没有说的很明白,就让我去看。”

  我绞着手指,这会儿去看能看到什么呢,如果这事儿真是八贝勒下的套子,那就被我给毁了。

  “一盏茶之前我就让宝嬷嬷带着几个人过去了,咱们快走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一盏茶之前?那岂不就是我还蹲在墙角下听墙根那会儿,我跟在轿子后面亦步亦趋,心里乱作一团。

  还没到浴德堂,就远远地听见女子哭泣撕扯的声音,我心下一沉,难道被抓个现行了?

  那可就太危险了,就太子那个德行,我觉得他大有把我们一群人都给灭了,也要保住秘密的狠毒。

  密妃压根不知道事情轻重,下了轿子就念叨,“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啊?”

  没想到刚进殿内,众人就被怔住了,灵贵人披头散发、身无寸缕地跪在光洁的地板上,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老嬷嬷,想必就是密妃口中的宝嬷嬷她们。

  我四处扫了一眼,没看到太子的踪影,他跑的还挺快,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还好。

  “这是?”密妃大惊。

  “娘娘,”宝嬷嬷递上一条素白色的男式亵裤,“奴婢们到的时候灵贵人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这话当即就把密妃娘娘冲地快要站不住,却还执着地为她找借口:“……妹妹怕是在午睡?”

  宝嬷嬷面无表情地走到床前拉开被褥,“娘娘,男子的痕迹还……”

  密妃顿时拉过我背转身去,还用手帕捂住了我的耳朵,我甚至能感受到她搁在我耳侧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嗡嗡的说话声听不真切,持续了很久,萨梅站在殿外探头探脑,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但我听到灵贵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时,心顿时狠狠地沉了下去,转身看去,她竟然不顾赤身裸体,伏在地上抱着密妃娘娘的腿大哭大闹,要娘娘救她。

  密妃含泪跺脚:“你做出这种事来,让我怎么救?”

  “只要不告诉皇上,就可以了。”灵贵人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我不禁又想起来方才她兴奋的样子,像是被刀刺了一下,赶忙移开目光,不再看她。

  “别的也就罢了,”密妃咬唇泣道,“可你在后宫私通男子,可是祸乱龙脉的死罪,这种暗昧之事我怎能瞒皇上?”

  灵贵人哭得可惨,苍白的皮肤大片大片地露在外面,方才撕扯间染了好些青紫上去,也或许是……我不敢多想,双手快于脑子,脱下薄披就盖在了她的身上,挡住一片暧昧的痕迹。

  蹲下去的时候我正好和她对上了视线,她红肿的眼睛像是瞬间看穿了我一般直射我的魂魄,我心虚地移开目光,在她眼里成了躲闪不及。

  “你要保住你家人的话,最好尽快说出那个男人是谁。”密妃咬牙说道。

  灵贵人快把嘴巴都咬破了。

  她怎么可能说出来?不说的话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

  疲惫不堪地离开合欢殿时,萨梅还在我身后嘀嘀咕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宝嬷嬷在床上看到啥了?那亵裤是男人的吗?会不会是太监的?……”

  “你少说两句吧!”我气道,“也不怕被割了舌头。”

  方才在合欢殿密妃交代过,今儿的事谁要是多嘴,就割了谁的舌头。

  萨梅吐吐舌头,嬉笑道:“你在,我就不怕。”

  我顿住脚步,疲惫地叹声长气,“在这些事情面前,我觉得很是无能为力。”

  “不过灵贵人会死吗?”萨梅天真地说道,“密妃娘娘连衣服都不给她一套就把她软禁起来了,她身上可只有你那一件薄披呢,晚上可冷了……”

  我握住了拳头:“她们嫌她脏,所以不施寸缕。”

  “那你怎么不嫌……”看着我的神色,萨梅缩了缩脖子,憋回了后面的话。

  “因为我们不是这里的人,没有必要随着她们做事。”我轻声道。

  “公主,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萨梅悄悄地说,“你是不是看到那个男人了?”

  我站定,很严肃地跟她说:“今天的事非常重要,攸关你我的性命,在我没想好要怎么办之前一定得严守秘密。”

  “连蔺兰姑姑都不能说吗?”她瞪着眼睛。

  我想了想:“暂时别说。”

  我觉得累极了,这座皇宫极尽骄奢淫逸,傲立在天下人面前,却不想膏粱锦绣的背后却是如此的肮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