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棋子的自我感知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3631
  十三阿哥走了多久,我就在彩月阁里闷了多久,除了偶尔去合欢殿看看十八阿哥,我几乎不出彩月阁半步,就连百花娘娘大寿那日依例在德寿宫举办的百花宴我都推了,八公主曾多次来看我,追根究底地问我到底是怎么了,可我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是很担心,担心地手脚无力,疲惫不堪,可温恪说得对啊,如今太子命悬一线,德妃娘娘也不再管我们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十三阿哥在乾清宫内站在皇上身后那冷漠的眼神,和他对我说灵贵人只有死路一条时那冰冷的语气,都让我浑身发抖地醒过来,他虽然冷情冷性,但在我眼中从来都是对待世事漠不关心的,他突然来了兴致,玩起了手段,便风卷残云般借八贝勒的手坑了太子,顺手将毫无防备的八贝勒也推入了深渊……

  他面无表情却运筹帷幄一箭双雕的样子让我浑身颤栗。

  还有密妃娘娘说的那件事,我翻来覆去地想,却怎么都想不通,若是十三阿哥早就在我身边安排了侍卫,那当彩月阁被太子打砸,萨梅被拖走,合欢殿被烧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退一万步说,如果当时他们不方便插手的话,那为什么又会和八贝勒的人一起行动,故意在密妃娘娘面前造成一种的确是我要带走灵贵人的假象呢?

  ……无穷无尽的思考和猜测快要把我折磨疯了。

  这日十三阿哥和四贝勒快回京的消息传入宫中时,我奇异地竟然没有半分欣喜和激动,反而手忙脚乱地让蔺兰收拾东西,拖着重伤初愈的萨梅回了谦府,直到一头栽倒在床上时,我才从慌乱不已的举动中咂摸出一抹逃避的味道来。

  我在躲什么呢?这种莫名其妙的意识让我瞬间惊醒了。

  我翻身坐起,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虽然仍旧热得人发慌,但夏末的风里已有了一丝丝凉气,我被带到雅苑书房的时候,只见隔着雕花木格,八贝勒挽着袖子坐在露天木阁上的背影。

  我垂眸想了想,慢慢地走了过去。

  “我设想过无数人会来看我,独独没想到你会。”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充满着调侃的味道。

  抬眼入目,远远近近都是全副武装的御林侍卫,在宫里被御林侍卫守护是种荣耀,在别的地方则不然,甚至比天牢里的那些死刑犯还没有自由,我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他笑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不妨坦诚一些。”

  我抿抿唇,“我……”

  “十三弟让你来的?”他漫不经心地问,摩挲着一把刷子,发出‘滋滋’的声音。

  我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他面前竟然放着一块及膝高的石头,奇形怪状间又有几分像一棵被风吹乱了的树,而八贝勒正用一把小刀在石头的顶尖雕雕琢琢。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十三弟有这么深的心机呢?”他全神贯注,却又不忘句句讥讽。

  我咬住嘴唇:“他可没有求着你来借人。”

  他停住正削石屑的小刀,终于侧头看了我一眼,仍然锋锐厉害的眼神探究似地扫过我的眉骨,“我还以为他真的对你动心了。”

  一时愣怔,我心口凉地像冬日的雪。

  “可你图什么呢?”他眯了眯眼睛,“你们和硕特部偏居塞外,要争也没有那么多可争的吧?”

  我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配合地言不由衷:“人的野心是无法猜度的,偏居塞外也有偏居塞外的可图之处。”

  他沉默地看着我,半晌才赞同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凿了两下石头,就在我几乎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我原本谁也不信,可当他把你都算进这个谋略里去的时候,我居然就毫不怀疑他想和我一起扳倒太子的决心,可没想到到头来,我才是他手里最好用的那枚棋子。”

  我几乎站立不住,脸色苍白地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到血色褪去的速度,幸好这里露天,阳光烈得让人看不出脸色来。

  “错了,你到最后都不信他,否则不会怂恿灵贵人来我那里闹,试图把我推向风口浪尖当枪使。”

  “我以为我在算计别人,没想到被你们三个人联合起来算计了。”八贝勒自嘲地摇摇头:“你们演的太好了,谁也不信十三弟会对人动心的时候,他硬是把痴情皇子的戏码加了一幕又一幕,这能怪谁呢?连你都配合他。”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觉得能坚持到现在,坚持听完他这番字字诛心的话已是勇气可嘉,没想到他似乎是故意要让我千疮百孔似的,抬起眼睑似笑非笑:“你这么帮他,值得吗?”

  “公平交易。”我咬着牙齿吐出这四个字。

  他了然地点点头,轻笑:“他的母亲是你母亲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倒看得开。”

  我惊讶的表情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哦’了一声:“这件事你不知情么?”

  “无稽之谈。”我脱口而出。

  他却看透我一般轻笑:“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我可以安排人……”

  “不。”我后退了一步,仿佛不退的话,他会立刻把那人塞我怀里似的。

  他哈哈笑起来:“听完那人说的话,我相信你会对棠梨宫的事儿有很大的改观。”

  ……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已经忘了是怎么离开的雅苑,也忘了后来八贝勒又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慢慢地在心里一层又一层地捋清了那段日子发生的事。

  八贝勒借人在先,十三阿哥谋算在后,他知道八贝勒不会轻易信他,所以当那日我误打误撞到了浴德堂之后,他便将计就计,故意把我当作软肋送给了八贝勒,配合八贝勒以我的名义成功地从合欢殿带走灵贵人只是他向八贝勒示好的第一步,让灵贵人假意背叛半月楼,归顺八贝勒是第二步,而为了证明灵贵人真心归顺,才有了那一场受了八贝勒的怂恿来彩月阁哭闹的戏码,表面上他并不知情,其实他一直冷眼旁观,等到时机一对,灵贵人反咬一口,八贝勒便余地全无。

  那么,太子打砸彩月阁,拖走萨梅的时候,他的人不是不方便插手,而是在他的授意下没有插手,反而任由事态发展,方便之后行事。

  我脚下一软跌倒在地,这便是我这段时间一直不安的原因吧?因为在我心底深处,我早就猜到了事情真相吗?棋子在被利用的时候,或许多多少少都有一点感知的。

  “他硬是把痴情皇子的戏码加了一幕又一幕,这能怪谁呢?连你都配合他。”

  八贝勒的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我撕得鲜血淋漓,他以为我和十三阿哥一直在合伙演戏,密谋皇位吧?可笑的是,我装的无所畏惧,心里却已血流成河。

  我无法相信十三阿哥对我的喜欢和爱护都是在演戏,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浴德堂的事情他好像真的利用了我。

  “七月,”身后遥遥传来一记声音,似乎有人拉了我一把,还有人在我身前围成了圈。

  我糊糊涂涂地回头看去,只见钱晋锡弯着腰皱着眉,“你在这里做什么?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身边人很多,也不知是跟班还是看热闹的人,或许皆而有之吧,还有个很漂亮的女孩,打扮地文文弱弱,拿着一把扇子,淡粉色的衣裙被微风轻轻拂起,带过一阵淡淡的香味儿。

  我闭上眼睛,似乎瞬间就觉得这些人间烟火都已离我而去,我的心口酸楚地像被人掐了一把,想哭,却又不敢。

  “你起来,”钱晋锡紧锁眉头,拽着我的手厉声道,“这是哪儿你知道吗?这是大街上,你耍猴呢?”

  我垂下眼眸,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走不动了,你能送我回谦府吗?”

  钱晋锡愣了一下,提高了些声音,“谁欺负你了!?”

  我闭了闭眼睛,“算了,你走吧。”

  “我走什么走?”钱晋锡蹲下来一把将我揽到了背上,“大师兄的背永远为你空着。”

  我伏在他背上,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

  但我永远都低估了钱晋锡的尿性,他竟然把我带去了相思醉!等我在文萃亲手布置的凉亭里坐下来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穿粉色衣裳的姑娘原来是刑部尚书董立人的千金董诗诗,也是钱兴安费心费力给他谋的未婚妻!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钱晋锡,这人竟然把未过门的妻子带来烟花之地,还喝他的小情儿泡的茶煮的汤!

  钱晋锡递了一碗汤给我,见我盯着他不接,叹气道:“真不喝?这可是文萃的绝活。”

  我沉默,他挑挑眉倒也无所谓,坐到椅子上自己喝,很是悠闲自在。

  董诗诗是个温柔至极的女孩,笑不露齿行莫回头的那种,低头喝汤抬头微笑的样子也不知是懵懂还是大度。

  我叹息,钱晋锡命真好。

  “十三爷下午就能到,肯定得进宫复命,你要不要回彩月阁,我来安……”

  “不用,”我厉声打断他,引得几个人纷纷看向我,赶忙放低了声音,“我……我暂时不回去。”

  “你不天天想他么?”他笑,“跟大师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抿了唇,脑子飞速旋转,“我还有事呢。”

  “啥事啊?”

  “……”我叹口气,“找人的事,你到底上心了没?”

  他恍然大悟,手贴在嘴边凑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找董梦烟的事儿你不让十三爷知道?”

  他眉飞色舞不知揣度到哪里去了,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配合道:“他事儿多,不让他分心。”

  钱晋锡笑:“好嘞,大师兄这段日子正好事儿少。”

  我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沉地越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