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叙旧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3992
  我顿住脚步看着他,这个达布说话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这会儿嬉皮笑脸攀扯亲戚的模样搞得好像当日在国宴上坑我一把的人不是他,我憋住一口气,看着八贝勒离开的马车,挑眉开口:“我记性好得很,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些无边无际的闲话你跟皇上说说还可,跟我就不必这样套近乎了吧?”

  说完我翻身跃上马,颇有些利用完就要过河拆桥的渣女气质,刚要挥鞭疾走,便被他一把拉住了手里的鞭子,他仰头看着我:“你不记得我,总还记得青扬吧?”

  我愣住了:“你怎么会认识青扬叔叔?”

  他苦笑:“我料得没错,你连青扬都记得,却唯独把我忘了。”

  顿了顿他又说:“当年你还是个小不点,但却不得了,半个和硕特部都被你闹得鸡飞狗跳。可你是天赐的美丽,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所以整个部落都宠着你,就连跟着我那二十多个平日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们都喜欢逗你乐,你想骑马,大汗不许,我就偷偷的教你,我让青扬用硬皮革给你做了一套马装,小小的马装穿在小小的你身上,就像个缩小版的女将军,把所有人逗得喜笑颜开。你就是个天生的骑将,刚把你抱上马,就能稳稳地抓住缰绳,才第二天,你就能骑着瓦儿溜上一圈儿了。”

  我紧锁眉头,他说的那身硬皮革马装的确存在,因为样式可爱,又处处齐全,所以留藏至今。而瓦儿,也是我小时候骑的马,可是,皮革马装是青扬叔叔做的,我记得,骑马是他教的?这我可不记得,我骑马可是阿尼手把手教的!

  达布长长叹口气:“当年我受了重伤,在和硕特部休养了将近四个月。我把五十三个兄弟带出喀喇沁部,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十一个,青扬也是因为刀伤不治,死在了和硕特部。”

  我狐疑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你?”

  “你那时候才五岁,还很小,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他欲言又止,“雪区和蒙古一向少有来往,和硕特部的次仁大汗救了我和我的十几个兄弟,让和硕特部与蒙古有了交往。可仅在我刚回到喀喇沁部没几个月,塔塔尔部竟然派奸细来刺杀我和王兄,而那个奸细,竟是个藏人!王兄大怒,断定我们在马鬃山受的埋伏跟雪区脱不了干系,便毅然与和硕特部朝断了仅仅维持了三个月的来往。”

  “难怪,”我冷笑,“你不是来谢恩,而是来寻仇的。”

  “当然不是,”他断然否定,“紫光阁那日,我当真只是想戏弄你,我以为你都记得的,因为小时候你也这样戏弄过我……”

  我打断他:“小王爷,和硕特部仗义相救,却换来你们蒙古的疑心,既然你们不与和硕特部相交,那就不必再与我叙旧,这口气和硕特部可以忍,紫光阁那口气我便可以忍。”

  “我并不是要你说这些话才与你解释……”他皱眉说道。

  一直没走,靠在河道栏杆上远观我们的钱晋锡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两个是打算就站在这大街上叙旧吗?”

  达布左右看了看,想必是在找茶馆之类的,我却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不必了,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他便只能作罢,但仍旧伸手拦着我:“塔塔尔部边境来犯,只怕我也快回蒙古去了,改日我们找时间聊一聊?”

  我看了他一眼,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我看着紧闭的雕花木门,不由地轻抚其上,冰凉的触感就像苏秀水留给我的背影那么决绝。

  和卓走了过来,轻声道:“公主,您在这儿呆了大半个时辰了。”

  我低垂了眉眼,这是个四方小院,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整洁,让苏秀水暂时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那我回去了,”我轻声说道,“阿妈还病着。”也不知是跟和卓说,还是说给门那边的苏秀水听。

  和卓送我走出了小院门,为今日没能跟紧她让她出事的事情道了歉,我知道和卓不仅要听十三阿哥差遣,硕大的半月楼也等着他去照管,来这儿对付苏秀水实在大材小用,想了想便道:“你让几个人护好这里,回头我让谦府的姑姑过来照顾苏姑娘的衣食起居,万一她想通了,也正好方便她随时回家。”

  和卓愣了一下,或许是因为我用了“回家”两个字,不仅是他,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这词儿的突兀和违和,可想而知,苏秀水自己对这样的突变有多么无法接受。

  我将头枕在冰凉的妆台上,耳朵紧紧地贴着桌面,嗡嗡地响个不停,看着从这个视角望过去全都颠倒了半边的柜子架子,有些心烦意乱,是那种精疲力竭的心烦意乱。无论是苏秀水泪洒大街,还是被踩的满地都是的金露梅,于我而言,都是想起来便会心痛难忍的苦楚。

  “公主,”蔺兰进了屋里来,在我眼里是个半倒着的人影,她搁下手里的托盘,“萨梅说你早饭就没有用了,多少吃点。”

  我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小碗,应该是我平日里喜欢吃的鲜蛋浇饭,旁边还搭着七八个小碟子,盛着各种各样的咸菜小点。

  可我半点胃口也没有,漫不经心道:“姑姑,这两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蔺兰正摆弄碗筷的手滞了滞,“公主怎么这么问?”

  我百无聊赖地闭上眼睛,“你听,天天热闹非凡的墙外这几日都安静地不像样,那日我竟还看见有人往柳树上拴了好大一块红布,现还在那儿飘着呢。”

  蔺兰愣了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道:“听说边境不安定……”

  “嗯,”我懒洋洋地应道,“怕是要出兵,可我不想让他去……我能不能跟他一起去啊!?”我突发奇想。

  “这……”蔺兰愣住,眼圈先就红了,“公主……”

  我坐起身来奇怪地看着她,平时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都会被她嗔骂,可今日她不骂反倒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倒让我不知所措起来。

  蔺兰抹抹眼泪当即要说话:“我不能再……”却被从外面蹦跶着跑进来的萨梅打断:“公主,钱大少爷来了。”

  我看了一眼蔺兰:“姑姑,你想说什么?”

  蔺兰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冷噤,“我…没事。”

  我走进谦府花厅的时候,钱晋锡正翘着二郎腿喝茶,我连坐都懒得坐,站在他面前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一口茶没咽下去,差点呛得背过气去,“我都道过歉了……”

  “来道歉就不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说完我转身便走,却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达布,那人也端着一杯茶,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我不由地一愣,他怎么也来了?我刚才竟没发现。

  “你看你,分明就是对那日还有气,”钱晋锡站起身来说道:“我已经三令五申召告全京城了,以后谁也不敢惹你姐……惹苏姑娘。”

  我瞪他一眼,他连忙改口,“小王爷听说边西公主病了,特来看望。”

  我回头看了一眼达布,想了想还是略微施礼,说道:“多谢小王爷关怀。”

  达布站起身来,笑意盈盈,“早该来的,是我失礼在先。”

  我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因了沉默衍生出无尽的尴尬来。

  钱晋锡立马笑道,“我们有个好去处,特来相邀。”

  他眉飞色舞,我却懒懒地摆摆手:“不了,阿妈病中,阿爸也未下朝,我走不开。”

  “我们来之前先去见过了尚书大人,”钱晋锡笑道,“他同意你去。”

  我皱了皱眉头,这样一来可就不像临时起意,反而有点蓄谋已久的意思。

  “再说了,你累了那么久,放松一下也是应该的,”钱晋锡拽住我的衣袖:“最近风靡京城的西域舞团听说了吗?”

  没等我回答,萨梅却在一旁大呼小叫起来:“就是与蛇共舞的西域舞团吗?”

  杜自芳瞪了萨梅一眼,萨梅忙噤了声。钱晋锡却指着萨梅笑道:“正是,你们不就是从西域来的吗?听说不仅歌舞正宗,就连吃的喝的,也是西域那边带过来的,要不要去看看?”

  我本是绝不妥协的,但看萨梅的样子,又想到我们已离开拉萨七八年,心生亏欠,知道她一直惦记正宗的酥油茶和奶酪饼。

  “去吧,大小姐,”杜自芳开口道,“这段时日您太累了,去散散心也好。”

  没想到连杜自芳也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一时有些怔忪,萨梅也忙道:“公主,您去吧,我会照看静公主,还有蔺兰姑姑也在呢。”

  我讶异:“你不去?”

  “你给我带好吃的就行,”她笑的很开怀,“我去了你更不放心不下静公主,如果好玩的话,等静公主好些了我们再一起去。”

  未等我反应,钱晋锡已拉着我出了花厅,回头朝萨梅笑道:“小丫头好样的,等本少爷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西域舞团在城外的一个叫做眠云枕月的庄子里落脚,达布连嘎鲁都没带,便同钱晋锡和我一行三人轻装前行,到了那儿天都已经擦黑了,虽然是农家山庄,但里面富丽堂皇得很,并且张灯结彩地热闹非凡,马厩里多的是些好马,大堂里多的是贵人,好在钱晋锡早有准备,提前订了三个雅间才不至于让我们露宿街头。我靠在别树一帜装点的七彩斑斓的小院门柱上,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乌云压顶,空气里的风儿带了凉透人心的凛冽,怕是要下雪了。

  这京城固然是繁华,但城外的这些庄子更是深藏不露,以前的布衣山庄如此,如今的眠云枕月亦是如此。想到布衣山庄,不由地想到董梦烟,自从太子被废,她便不知所踪,钱晋锡耗尽了精力也没能把她找出来,也不知道如何了。

  “在想什么?”换了衣服路过的达布侧身站在小院门口朝我笑道,“你往那儿一站,真像一幅画儿,画的名字人家都给你起好了,‘依花月容’”,抬手顺着院门边的牌匾一顺念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小王爷,你不是一个没事干闲得发慌的人,你跟到这儿来,真的只是想和我叙旧?”

  他笑容顿了顿,但仍然不动声色,“那公主以为如何?”

  “你若是揣着离间大清和和硕特部之间关系的心,那最好……”

  我没说完他便抬手止住我,“小七,你若是还记得我,就不会这么想。”

  “可我不记得你。”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对,你不记得我。”然后又道:“你放心吧,我参与这些都是我的私事,与旁人无关,与政治权谋更没有半分干系。”

  “你不信我的话,我可以……”他单手环胸,作出要起誓的模样,我走出院门,头也不回道:“我们不熟,不需你起誓。”

  身后传来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