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就这样吧。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4568
  说完后竟然站起身,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站在温恪面前伸出手,“麻烦公主写下来,指教小王一二。”

  温恪一怔,却并不羞涩,如她与我在暖阳殿所说一般,她的心早已不在此间,嫁谁都是一样的,一副誓要把自己变成木头的决心。

  在众人的哄笑中,温恪不慌不忙地在达布手心里写下了‘昙’字,她抬头看着他,一字不说。

  达布点点头,对着温恪笑得温暖如春:“多谢。”达布这种人,永远把立场和站位摆在第一位,就算换个人坐在这里,只要有那个必要,他照样和蔼可亲,一颦一笑地让人感觉他爱上了你。

  太子哈哈大笑,连连拍手叫好:“趁高兴,咱们再猜一个如何?”

  话音刚落,窗外‘噼里啪啦’一阵响,第六个灯谜掉落下来,众人不约而同一齐看向窗外,耷拉的纸条上写着‘两画大两画小’,温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太子装作没发现气氛的陡然变化,照常笑道:“猜字谜之前咱们先欣赏一支绝美舞蹈,怎么样?”

  没等任何人答话,他便扬起手来轻拍两下,只见船中正摇曳生姿的江南舞班纷纷退往两边,一个蒙面的红衣女子从外面慢步走了进来,衣着鲜亮,长袖拖地,妆容刻意,眉心甚至还点着一株梨花妆,她露在外面的眼睛刚烈坚韧,非常眼熟,但我一时没有想起来。

  “乐师傻了吗?白纻舞曲忘了怎么奏吗?”太子透着凶狠。

  直到丝竹声响起,那红衣女子抛出长袖,原地起舞时,我才意识到她竟然是董梦烟!当年凭借一曲《白纻舞》享誉京城的‘飞燕仙子’。

  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我们通过许多渠道找了她很久都未果,没想到太子不仅把她藏了起来,如今还把她推到众人面前极尽羞辱之能事,她以前虽是太子宠妾,但董家被抄之后,她便被弃了,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突然利用她发难!

  “七月,”太子唤我,我将视线从董梦烟身上移开,看着他,他微微一笑:“要不这个字谜你来猜如何?可别说你也对汉语初窥门径哦,只要猜对了,我有大礼相送。”

  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太子复立之后身上的可怕变化,若说他曾经是个飞扬跋扈,骄傲自满的储君,那他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收敛了张扬,变得冷静,褪去了尊仰,变得残忍,他不再无理取闹,任性妄为,而成为了一个铁腕寒面,心狠手辣的人,咸安宫的冰冷和被废的痛苦已然在不知不觉间酝造了一个魔鬼。

  我看了一眼字谜,觉得一阵恶寒,这个魔鬼今夜的目标并没有止步于董梦烟,他是要把秦诺引过来!

  “怎么?”他歪头轻笑,“猜不出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为了这个灯谜费了多少心思,张贴皇榜让全天下的人集思广益,猜对的可抱美人归,享温柔乡。”

  原来如此,我的心跳如鼓槌,他竟四处张贴皇榜要将董梦烟送出,秦诺肯定也看见了。

  “太子爷真是说笑了,”达布哈哈笑道,“这种大礼的字谜你怎能让七月猜?她岂能抱美人归啊?”

  “对对对,”太子皱着鼻子连连点头,“那众位兄弟们猜一猜。”

  “这不是个‘秦’字吗?”十七阿哥跃跃欲试,“一眼就看出来了。”

  ‘啪啪啪’,太子猛然拍手,“十七弟没白去上书房,美人归你了。”

  十七阿哥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但一看便是玩惯了的大傻个儿,听闻此话,站起身来笑道:“太子爷此话当真?听说她可是皇阿玛当年盛赞过的‘飞燕仙子’。”

  “管她是飞燕还是飞鸟,都归你了。”太子豪爽笑道。

  十七阿哥笑得非常灿烂,走上前去一把将董梦烟拉扯过来,他的个头比董梦烟高了半个脑袋,董梦烟想要挣扎,却被他单手勒住脖颈,动弹不得。

  他笑道:“我们这些小的,当年对飞燕仙子都只听过名号,没见过真人儿,今儿就让大家一起看看。”

  说完他一把扯去董梦烟的面纱,她来不及遮挡,一副狰狞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个女眷吓得大声惊呼,十七阿哥也惊地一把将她推搡得跌在地上。

  “这是什么玩意儿?”十七阿哥惊魂未定。

  我慢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她的脸如同被油烧过一般面目全非,双颊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和口子,就连嘴唇也同下颚粘连起来,只有那双眼睛,还完好无损地保持着京城第一美人的模样。

  太子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十七弟,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开个玩笑,改日啊,改日哥哥一定送个绝色美人给你享用。”

  我走过去,呆呆地与董梦烟对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嗯?”太子皱眉装作不理解我的问题,“她可是罪奴,又是朝廷钦犯的熟人,我这样对她不行吗?”

  胤禵走过来将董梦烟从地上扶起,说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她是罪奴,也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更何况她曾经伺候过你。”

  太子笑着笑着笑容就淡了,“十四弟今晚是要为这贱人说话?”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胤禵一字一句道。

  “是吗?”太子冷冷说道,“她表面上顺服我,暗中却串通秦帮,密谋反清复明,还把罪责加在我身上,害得我被皇阿玛怀疑,最毒妇人心,这还不是罪?”

  原来太子今晚打定了主意要来算账的。

  “只要是对不起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太子瞧着我,挑着眉阴阳怪气道,“我会有仇必报,慢慢地报,不是常言道,钝刀子割肉最疼了吗?”

  我后脊梁像是被一只虫子慢慢爬上来似的恶心不适,温恪站在我身后紧紧地揪着我的手臂,脸色寡白,像是随时都要晕倒的模样。

  就在此时,董梦烟突然发疯了似的冲向太子,当即就有一个侍卫由后方抓住她的手腕,顺手反拧,她便‘噗通’地跌到了地上,摔得不轻,嘴角处甚至有血丝流出,她挣扎着抬头看向太子,含糊不清道:“你不得好死。”

  我不顾胤禵的阻拦,冲上前去扶起她,“你没事吧?”

  她绝望地看着我,那双耀人夺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他不能因我被抓。”

  话音刚落,她突然从我腰间抽出弯月短刀,飞快地划向自己的脖颈,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没有时间拦住她了,就连十三阿哥这么快的身手也仅能在她划破脖颈之后才抢到了刀,霎那间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染透了她一身红衣,我跪倒在她身旁,如同傻子一般徒劳地用手去按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回头朝达布喊道:“小叔叔,快来帮帮她,你懂医术的,快来帮她呀。”

  温恪捂着嘴哭了起来,十三阿哥点按了董梦烟胸口处几个穴位,但还是没用,达布从身上扯下一块白布,也只起到了浸血的作用,他摇摇头:“没用了。”

  董梦烟尚有意识,但力气渐失,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揪住我,反复说道:“救他。”

  就在这时,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踩着花灯从窗外跃了进来,他顺手扯烂了那个字谜,手持长剑将上前拦阻的侍卫打散,径直冲到了正逐渐了无生气的董梦烟面前。

  不顾身后千军万马,不顾太子欣喜若狂,他噗通跪了下来,一把将浑身是血的董梦烟揽入怀中,抚着她被毁掉的面容,秦诺双眼含雾,竟生出些万念俱灰的绝望来。

  他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过往,因无数恩怨憎恨的交汇而愈加深刻。

  “不要”,温恪带着哭腔吼道,“不要伤害他。”

  胤禵一把抱住要冲上来的温恪,太子已持剑狠狠地在秦诺背后划了一道,血珠子随着剑锋四散飞舞,秦诺吃痛,闷哼一声抱着死去的董梦烟就地一滚,踉跄撑着蹲跪在地上,他腾出一只手来扯去面巾,锋锐的目光看着太子,“有本事就杀了我。”

  太子冷笑:“我不会杀你的,你对我来说还有用。”

  “你做梦。”秦诺咬牙切齿。

  太子突然收了剑,拽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妖女,只要他活着,你和秦帮勾结的铁证就在,你说皇阿玛是会先斩了你?还是先剿了意图反清的和硕特部?或是让与你最亲的十三弟牵连进来?还是把和你有婚约的四弟一网打尽呢?”

  我心中一凉,愤怒让我差点失控,扬起沾满了董梦烟鲜血的双手便要朝他扑过去,却被十三阿哥一把抱住,他在我耳边说道:“冷静。”

  太子扬起嘴角冷笑:“七月妹妹怎么如此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这个朝廷钦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太子爷,”一直不说话的四贝勒突然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冷笑:“四弟你别急,暂时牵扯不到你们知春园,她还没过门呢。”

  太子挥了挥手,让身后一群侍卫上去抓人,温恪突然挣脱开胤禵,冲到秦诺面前,噗通跪在地上恳求道:“太子哥,我求您,放过他吧。”

  “滚开!”太子已有些恼羞成怒,“你身为公主,竟这般不知廉耻。”

  温恪见左右已有人朝她扑去,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一名侍卫,并将他挂在腰间的长剑拔出了剑鞘,横挡在身前,噙着泪吼道:“让他走,否则我死在你们面前。”

  温恪身为公主,赐婚之后又是蒙古喀喇沁部的准王妃,身份贵重,所以见此情景,众人都吓了一跳,只有我知道温恪是认真的,她原本就为了秦诺心如死灰,如果秦诺当真落到太子手里,她一定会杀了自己。

  温恪眼中含泪,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对太子说道:“今夜皇阿玛让你宴请达布郡王,你却利用这个机会制造假象引他而来,就算他是朝廷钦犯,罪该万死,但董姑娘只奉旨充作罪奴,罪不至死,然而今夜她惨死游船,若我也死在这里,你说皇阿玛会怎么想?他会不会后悔独断专行地复立你为太子!”

  太子被温恪掐中软肋,气得七窍生烟,面色铁青,而温恪手中的剑已在她的脖颈上划出了血痕,眼看越压越深,达布上前一步忙道:“八公主你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温恪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呢喃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她便扬起长剑朝着自己的脖颈狠狠划下,十三阿哥跃上前去,一手拽住剑柄一手搂住温恪的腰,在千钧一发之际夺了剑,就在此时,游船左侧的窗户突然传来破裂声,两个蒙面人跳了进来,灭了两盏灯,碎了一地瓷器瓶子,在混乱又昏暗的光影中,那两人一个在前压阵,一个从后拽起秦诺,倏而间三人便跃窗而逃,只剩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董梦烟,如一团夜色中的烟火,浑身上下红得夺人眼目。

  元宵节就像另一个除夕,深夜的街道上充斥着烟火味,那些撕破的,浸水的,烧烂的花灯纸铺了一地,就像个历经洗劫的染布坊,青色墨绿的街道突然变成了五颜六色的天地,狂欢热闹的人们都睡下了,盛节败后的气息沿着河道流淌。我提着鱼尾花灯站在河边,晚风透衣而过,吹灭了河中遍布的许愿灯,摇摇欲坠的花灯如残花败柳般耷拉在水中。

  “走吧。”十三阿哥走过来。

  我跟在他身后,却在这万籁俱寂的街头越走越累,索性不走了,原地蹲下,我知道自己这样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像是在耍赖,可我真的走不动了,剧烈的愤恨和心痛让我无法再前进一步。

  “怎么了?”十三阿哥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他温柔的声音很轻,我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他蹲跪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来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了?”

  他伸在半空的手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垂了下去,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礼部已经拟了日子,阿爸明天就到,选了吉日后就定下来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我也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就这样吧,你娶,我嫁,然后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