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再遇故人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5      字数:5671
  秀水这时才反应过来,手中的神农百草像应声而落,掌柜的脸都吓白了,五十多的身子了,硬是就地一滚接住了跌落下来的小像,那拼了命的模样放在平时定要让我笑得前仰后合,可现在我却笑不出来,秀水蒙着面看不清楚表情,但失态的样子说明了一切。

  石宛儿看她一眼,没认出来,又转眼对着我:“听说你回来了。”

  真是见了鬼了,我在心里感叹,满大街都空着,上上下下成百上千个店铺,非得在这儿遇上最不该遇到的人,要说不是命我还真不信。

  “回来了,”我应声,看了一眼她手上拉着的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不知该说什么,那孩子眉眼神情神似废太子胤礽,别说秀水,就连我也浑身不适。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也不像有很多话要同我说的模样,只是正面遇上了,不说话要比说话尴尬得多。

  我点点头,“你呢?”

  想当年我俩不打不相识之后兴趣相投得很,凑在一起做了不少傻事,后来她嫁给了胤礽,她的不情不愿我记忆犹新,她被逼无奈跌睡雨中的样子我一想起来就要落泪,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可她已是胤礽的妻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以至于后来仓皇离京的时候我甚至没跟她道别,造成了如今渐行渐远的境况,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还好,”她淡然点头,拉着男孩往前一步,轻声道:“弘乔,叫月姑母。”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不’字已在口边,却对着小孩子那双未曾被污染过的眼睛说不出来。

  “姑母好,”弘乔弯了腰规规矩矩施礼。

  我说不出话来,石宛儿却怔了一下,忙道:“还是该叫婶婶才对。”

  “别……”我终于从木头人的僵硬里挣脱出来,费劲儿道。

  “我们走,”一向文弱的秀水突然使了大力抓在我手臂上,抓得我生疼,重复了一遍:“我们走。”

  石宛儿看着她,听着粗糙干涸的声音,疑惑了一瞬:“这位是?”

  当年我们几个带着秀水玩得很开,彻夜喝酒的事儿干了不少,但打死石宛儿她也不可能相信眼前这个又会讲话又满脸淡色疤痕的人会是那个已经死在她夫君手上十年的苏秀水。

  正因为这样,我们都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我笑了笑,把苏秀水略微颤抖的手拉到手心里握紧了,对石宛儿说道:“你不认识,你先忙吧,我们走了。”

  前脚还未踏出门槛,石宛儿追了上来,从后面拽住我的胳膊,“七月,我有事想跟你说。”

  等在外面的文萃和萨梅拉过苏秀水往前走了两步,我定了定神转身:“我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知道,”她抿了抿唇,声音低了几分,说的很艰难,“昨日完颜来找过我……”

  我愣了一瞬,万万没想到是这事儿,不禁冷笑,“她这一哭二闹三上吊装可怜扮清纯的性格还真是一直没变。”

  “她是做错了,可这些年她受尽冷落和排挤,当时对她那么好的十四爷说不理她就不理她了,连孩子都不让……”石宛儿看着我的脸色越说越说不下去。

  “她怎么不去找胤礽呢?重新谋划一次陷害我的大计?”我没忍住,脑子里像是被火轰地一下点燃,直接说出来了。

  石宛儿脸色又白了几分,我知道当年那事儿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说这些等于在她心口上捅刀子,但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就像我无法忍住不对她的孩子怒目而视,因为那孩子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光是靠近一点就让我觉得恶心烦躁。

  “她是来求我找你说情的……”石宛儿这些年倒是收敛了不少,好像憋了半天只会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但却不发脾气,“可惜她错的离谱,求我有什么用呢?我嫁给胤礽的那天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是吗?”

  我心里一酸知道自己很过分,说到底谁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苏秀水是,我也是,她石宛儿更是。

  “算了,”她淡然说道,“我知道你为难。”

  “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我说道,“完颜蝶想讨的那些东西那些人情都与我无关,她是花岸府的福晋,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新皇已登基,你却住在花岸府,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的打算从来没有变过。”我轻声回答。

  她怔忪了一瞬,笑得有些凄然,“你终究与我们是不同的,我以前一直不承认,现在懂了,只怕五公主也懂了。”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所以我看得开,如今爷回家了,皇上册封赐府,我便不求什么,只愿弘乔好好长大。”

  脑子里轰隆炸开,我反手揪住石宛儿的手腕,“你说什么?”

  她未开口,后面的嬷嬷上前阻止我,挺神气地介绍了一番胤礽被封为理亲王的过程,连带着零零碎碎自夸了一番御赐的府邸多么气派。

  难怪我会在这里遇上她!原来她们也是为了新赐的府邸做匾来着,我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竟然傻到这个地步!

  “小凤仙儿?小凤仙儿?”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回头一看就见苏秀水仰躺在地上,文萃和萨梅急得乱作一团。

  我那时心疼地都快炸了,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和胤礽的家人共处一室,遑论受尽他残害的姐姐呢!当年小黑屋里发生了些什么,胤礽到底有没有参与在内,没人知道,若胤礽被幽禁在咸安宫一辈子,那姐姐可以当他死了没那回事儿了,可如今这人不止活得好好的,还要威风八面地出来封爵设府,立于万人之前,让她如何忍受?这等于是把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口重新撕开示于人前。

  我把苏秀水送回相思醉交给萨梅和文萃守着后就马不停蹄地跑回了花岸府,可胤禵还没回来,天坛祭祀已结束,八成是留在了内宫参加国宴,我思索片刻又去了提督府找钱晋锡,还是扑了个空,说是他回来换过衣裳又走了。

  我捂着脑袋从提督府走出来后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刚才在匠心堂外一通慌乱也没有管石宛儿看出来没有,况且就算她没察觉,恢复爵位的胤礽也已是自由之身,他的势力仍在,根基还有,被关了近十年的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装病离京或彻底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狠狠一拳砸在冰凉的山墙上,气得浑身乱颤。

  走了两步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要不先下手为强?他刚刚出来肯定还懵着,听老嬷嬷的口气,那气派的府邸还没装修完善暂时搬不进去,意味着他身边的防卫松懈,我只要找一把尖刀寻个机会,说不定能一了百了。

  一个傻头傻脑近似于白痴行动的计谋却让我头脑发热激动不已,像蕨菜一样在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越发茁壮却没添枝加叶,仍然白痴。

  一路上想得津津有味,差点撞上前面的来人,我抬头一看是谁挡路,两个御林侍卫一脸严肃,后面浩浩荡荡跟着一堆侍卫丫鬟。

  “干嘛?”我不耐烦,“好狗不挡道。”

  “公主,皇上请您入宫。”那侍卫恭恭敬敬。

  嘿,这胤禛是在我脑子里派了个细作吗?我想干坏事儿的时候非得来打岔。

  “不去。”我言简意赅,绕开就要走。

  “违抗圣旨是死罪。”侍卫不拦,但话却厉害。

  “死罪?”我瞪他一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倒是,我老是忘了胤禛如今已经是皇上了,随便说句话都是圣旨。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这阵仗就知道胤禛没留余地给我拒绝,便轻轻挑眉:“正好,我有事要找宫里的人。”

  ……

  我万万没想到胤禛登基之后竟把彩月阁给了他的第四个女儿怀玉公主做寝殿,所以当我站在被五颜六色的绸带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彩月阁门前时竟恍惚地一时不知所以。

  这也太过分了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这可是当年先皇赐给我的居所,我曾经用心可劲儿收拾了一番的小窝,怎地就变成了如今这般五彩斑斓跟相思醉有的一比的模样了!

  但那想法也就一闪而过便偃旗息鼓了,我现在算什么呀?那时候的事那时候的房子甚至那时候的人,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就算种棵树,只怕也撑天了吧。

  想起树,我提着裙角一路朝北狂奔,沐夕宫宫门紧闭,墙下的木棉花却郁郁葱葱开得繁盛,大片粉色的花朵绵软灿烂,像莘夕哥哥的温柔。

  虽然岁月不待,但有的东西就是不会变。

  我抚过木棉树粗糙壮硕的树干,突然低着头笑出声来,有的人就是很奇怪,光是想想就能让你把要持刀杀人的想法逼到角落里去,忘得个干干净净。

  “朕就知道在这里等你不会错。”胤禛居高临下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被坚硬的树皮划了手。

  我仰头看去,发现胤禛一身黄袍衣裳撑着大长腿坐在沐夕宫对面花园的假山上,乍一看人畜无害,可仔细找找就能发现四周全是铁面威严的带刀侍卫,一片落叶也别想近他们主子的身。

  “找我干嘛?”我言简意赅,不想跟他多说。

  他笑了,“朕以为你有事找朕。”

  “少自作多情,”我挥挥手,“我是来找……”

  话未说完,他阴晴不定的脸上分明带起一抹得意洋洋的笑,挂在眉峰上的墨黑眉毛轻挑,像一对洋洋洒洒的墨迹。

  我没把话说完,心头一凛,“你都知道些什么?”

  他没说话,单手撑在冰凉的石头上微微用力跳了下来,一抹黄色从我眼前略过便轻悠悠地落在了距我仅有五步的地方,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你认为朕该知道的和你认为朕不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他声音很淡,说的很慢。

  我的心一沉,想起那夜花岸府如水的月光和他冷冰冰的声音,“姐姐还活着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他这回没笑,微眯了眼睛,“也不是一直,但还是知道好几年了,钱晋锡那点小把戏玩不过朕。”

  十年,苏秀水没有踏出过相思醉一步,甚至没有踏出过后院一步,就连莘夕哥哥和胤禵都没能察觉的事情,胤禛竟然知道!?我敢肯定,相思醉里有他的人。

  “朕说过,有一天你会跪下来求朕赏你那个礼物的,上次没让你跪,今儿到时候了吧?”他嘴角又扬了起来。

  既然相思醉里都有他的人,那我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线,看来我在外面无头苍蝇般乱窜找人被他看在了眼里。之前我说他在我脑子里安插了一个细作这话不假,随便一个了解我的人见我那般模样都该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想要胤礽的命,知道我巴不得理亲王立刻就去死,也知道想归想,我根本没有办法。

  “你不会就想要我跪你吧?”我冷冷开口。

  他挑眉,“挺上道的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解中原人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了?”

  “你直截了当一点可以吗?先说好,你要的东西我没有,真给先皇了。”

  他倏而靠近我,吓得我往后一步贴在冰凉如水的墙上,他伸手拽了我一把,我差点跌在他怀里,两手一撑压在他胸膛上,咬牙切齿:“你检点一点!”

  他压低了声音直笑,任由我抵着他的胸,略微低头凑在我耳边道:“你怎么知道朕只想要那一样东西?”

  “你少过分!”

  “十年前你嫁给朕的话做这样的事儿还叫过分吗?”

  “可我没有嫁给你。”

  “你后悔了?”

  “放屁!”

  “试试?”

  “你别乱来!”我吼了一声,已只能看见他朝我靠近后逐渐放大的眼眸了,我有些惊慌,手上一软,撑住他的力气松懈下去,他忽而压在我身上,顺势抓起我的两只手压往脑袋两边,带着一丝热气的嘴唇略过我的脸颊,就要吻上了。

  我悲愤又痛苦,仰头望着木棉树差一点心死当场,怎能让他在留下过美好记忆的地方狠狠涂上一笔污渍呢!我带着哭声骂了一句‘我恨你’,死死地偏过头不让他碰到。

  他像是被点了穴般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放开了我,轻笑:“怪不得人人都要当皇帝呢,试想身边美人如云红飞翠舞,是个男人都要忍不住的吧,朕如此,皇阿玛亦如此,否则这世上就没朕了。”

  他在为一时冲动或是蓄谋已久的行为辩解,却也石破天惊地自嘲身世,反倒让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想象中张牙舞爪挥着巴掌冲上前去的场景也就没有发生。

  “你都知道了?”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的身世?”

  他笑,不以为然:“这话让太后娘娘听到可讨不到什么好。”

  “你不好好说话,那我走了。”我捂着被他捏疼的手腕转身要走。

  “秀水的仇不报了?”他在我身后喊道。

  我顿住脚步,“我自己想办法。”

  “你知道为什么朕给十三弟册封的名号叫做‘怡亲王’吗?”

  我回头看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背着手俨然一副正当年皇帝的威赫,“十三弟这些年的身体并不太好你没发现吗?”

  我心中一动,莘夕哥哥接连受伤,没等伤养好便一直在军中奔波,身体无碍才怪。

  “他接连受伤这是明眼人都看着的,可过去那七年呢?他为了找你呕心沥血,这可不是说说而已,那些年他不回云庭花园不入宫,天知道他过着怎样清苦的日子,可惜最让他痛的还是心里,这话朕不愿说但也不得不说,他想你想病了,病了还不愿意治,不当一回事儿地把自己一头扎进去……”他顿了顿走近我,继续道:“过往发生的事情你们怪朕朕没什么说的,但朕是真心实意把莘夕当亲弟弟看待,他为了你丢了半条命,就算前世欠了你,今生到此为止应该够了吧,你放过他不好吗?你还要把他拖入什么样的境地?让他帮你报仇?让他与整个爱新觉罗氏为敌?让他丢了身份同你远走?他会死的,你非要看着他丢了性命才知足?”

  他话音未落我已泪流满面,他沉默半晌,靠近我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哭的。”

  他声音温柔地不像话,我却觉得万般讨厌,推开他捂住脸蹲在了地上,哽咽道:“他怎么了?他得了什么病?”

  胤禛沉默半晌道:“骨结核。”

  我的心脏瞬间炸开来,怪不得在拉萨的时候他时常半夜爬起来不睡觉,怪不得回京的路上他总是避开我去骑马,骨结核多疼啊,会把人疼死的,可他在我面前一声都没吭过。

  “这病得养,你别再固执了好吗?”胤禛也蹲在我面前。

  我把眼泪滴在地上,湮没了一地的冬花春草。

  “你是要我跪你吗?”我抹干眼泪抬起头来看他。

  他没说话,我膝盖一弯跌跪在地上,“求皇上开恩,为姐姐报仇。”

  他无话,半晌才艰难道:“好。”

  我点点头,“那还需要臣女做什么吗?”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轻声道:“先去赴宴吧。”

  我垂下头想了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