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棋局开始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5      字数:5001
  那天的天空虽然很灿烂,但天空下的我却成了这世间最凄惨的人,我在那个午后支离破碎,昏死过去的时候,感到自己化作了一滩水,浸透了身上厚厚的衣衫,笼罩在阳光底下,像具可怖的尸体。

  后来我知道,那天是胤禛亲手把我从地上抱起来送到琉璃殿的,我身上流出来的血浸透了他的龙袍,滴满了从养心殿到琉璃殿的路。

  我又死了一回,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时候不会想别的,只一个劲儿地拖拽着空荡荡的身体和四分五裂的灵魂,睁开眼整个人都有一种薄成纸片的脆弱和苍白,对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后,纸片抖了两抖,差点碎成渣。

  我再次闭上眼睛,任由靠坐在床边的胤禛轻声呼唤,他以为我昏迷了,可我只是不想看见他。

  我颤颤地抚过小腹,刺痛一片的皮肤上全是淤青,发生过什么我不清楚,但他没了我是知道的,不用别人告诉我,我感受得到。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哗啦啦地往下落,每当我觉得身体被掏空,还是能挤出源源不断的泪水,可见神的恩赐,人到绝路一无所有的时候,仍把眼泪留给你尽情抒怀,不让你惨成一具干尸。

  “你们连孩子都有了……”眼泪提醒他我没晕,开口却是利剑入心。

  我没动,因为厌恶,厌恶这儿的床这儿的被,厌恶这儿的空气这儿的人,我宁愿当场化作一捧灰,风一吹带我散去。

  “我不知道你有孩子……”他顿了顿似乎在解释,句句都扔了‘朕’字,“……对不起……”

  要圣上一句道歉比千金还难,可几万金能买回我的孩子?我像死了一样万念俱灰,任凭如何搅动都不泛一丝波澜。

  他拽着我的手腕狠狠用力,“我说了对不起你还要怎么样?你和他有了夫妻之实我忍了,我为了在这里看着你三日不早朝,你竟然都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睁开眼睛,他拽住我的手上沾满了干涸的鲜血,龙袍也没换过,细碎的胡茬从唇边冒了出来,整个人的疲惫显而易见。

  我被他拽得扬起半身,腹部顿时有如撕裂般疼痛,冷汗霎时便顺着额头滚了下来:“我求你了吗?”

  气若游丝却仍脱不开浓烈的恨意,他一愣,“什么?”

  “我求你在这看着我了吗?”我一字一句,“你怎么不把我扔在那儿,再曝尸三日,让死了儿子女儿老婆爹娘的那些贵人们来围观,不就解决了?省得新皇登基,被逼得下不来台。”

  说完这些恶毒的话后我用尽了全部力气,冷汗疯狂地从损耗得所剩无几的身体里渗出来。

  “皇上……”站在帘外急得团团转的太医们忍不住出言干涉,他们拼了命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只剩一口气别给挣没了,到时候又得怪他们医术堪忧。

  他倏然松开了我的手腕,我跌落在被褥中间,冷汗浸得蚕丝被褥一片冰凉。

  “你这么无所顾忌一心求死,那还跪在养心殿门口干什么!?”他没话可说只好找话来说,还是像以前那样一针见血,就算我要死了也不让我舒舒服服的吐完最后一口气。

  他既然开口,就知道我一定会就坑往下跳,从来都是这样,我可以让自己惨不忍睹,却没办法不管别人。

  我久久没有说话,逼自己不要管了不能管了,你已经把你的孩子管没了,把莘夕哥哥想要的孩子……我想不下去,想到莘夕哥哥就要流眼泪,我空空地抓了一把手,因为无力什么也没抓到,甚至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你把她怎么样了?”

  “你问的是谁?”他答,“那个把半条长安街烧了个干净的纵火犯么?”

  我咬着牙忍住不让自己骂他,“她也是你妹妹!”

  他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地看着我:“现在由不得我了,死了那么多人,奏折上全是斩立决,血书都送了不少上来……”

  我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说的很难:“我把孩子的一条命都赔给了石宛儿,还是不够,是吗?”

  “你别忘了,胤礽还活着,”胤禛话很冷,杀气重重:“苏秀水一把火烧了那么多人都没烧死他,是不是亏大了?”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胤礽。

  “现在想要苏秀水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隔着两层帘子一挂屏风,就算大声讲话候在外面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听得清楚,但胤禛还是压低了声音靠近我,像两个讲秘密的坏小孩,“翻案。”

  两个字如炸雷,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就算翻了案,难道仅凭皇女的身份就能保住烧了半条街背上近百条人命的纵火犯吗?

  他进一步解释:“把当年子鱼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翻出来,揭开胤礽的真实面目,他杀妹害你,还逼死沈天生一家三十几口为他背锅,到时候全天下为之愕然,便会另眼相待苏秀水纵火的苦衷,只要有一个人上折子为她说话,朕就可以保她一命。”

  除了会呼吸,我现在的苍白和孱弱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但还是惊愕于胤禛的缜密思维,胤礽和从前的九阿哥十阿哥等太子党都是先皇遗旨中特别赦免的人,就算他有当年先皇强权治下的资本,也不可能和先皇遗旨对着干,这样一来,活着并封爵世袭的太子党等人便会成为他心头永远拔不掉的刺。

  而子鱼庄的事情如果真的翻了案,那胤礽就死定了,而他绝不可能止步于此,子鱼庄只是一个开头而已,后面会扯出成千上万件陈年旧事,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当皇子时被打压的怨恨全都能通通还给那帮人。

  “不行,”我颤声道,“子鱼庄的事情不能翻出来。”

  姐姐隐忍十年,为了什么,我很清楚。

  他似乎料到我会这么说,轻声道:“那你就看着胤礽封爵,秀水被斩?”

  我抖了一下,不愿意吭声。

  “要不要我告诉你,为什么苏秀水这么恨胤礽?”他的声音像魔鬼。

  我闭上眼睛本能地不想去听,可他非要当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子鱼庄木屋里,苏秀水被十二个人轮奸,胤礽是第一个,她反抗的时候胤礽嫌烦,亲手把她的脚筋手筋挑断……”

  “别说了,”我紧紧咬着嘴唇,不知是心里疼还是肚子疼,眼泪都疼下来了。

  他不理我,“她被钱晋锡救了的时候只剩最后一口气,全身都是伤没一块好肉,被捏的掐的甚至是指甲划的伤从脸上到脚底都是,活过来之后两个月她寻了一次死,原因是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张着嘴大口喘气像溺水的人,被褥在手心里死死攥着,被汗湿透了。

  “寻死救回来的第三天,钱晋锡找人拿了药给她把孩子打掉了,药用过量,伤了根本,她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孩子。”

  要不是现在死人一样的无力,我能把牙齿咬碎,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气若游丝地挤出一句话:“她是他的亲妹妹!”

  “对,”胤禛点头,“所以你觉得能这样算了嘛,能让苏秀水背着害人精的罪去死吗?她是我们的妹妹,也是你的姐姐。”

  “你说过会找机会对付胤礽,”我一字一句,“你保证过的。”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就算如你所说秀水活了下来,她会被唾沫淹死的,她永远都没法见人。”

  “总比死了好。”

  “……”

  我没法好好思考:“既然他们都在你手里,你大可想怎样就怎样,找我做什么?”

  “苏秀水是子鱼庄一案的最佳人证,你却是苏秀水身份的最佳人证。”

  我忍不住捶了一下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被他安排好了只等我点头而已,“我要见莘夕哥哥和苏秀水。”

  “不可能。”

  “那你就送我的尸体去当人证吧。”我闭上眼睛。

  他会同意的,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比皇位和权利重要。

  沉默了很久,等来一句问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重修琉璃殿吗?”

  我闭着眼不说话。

  “因为当年你说过,这儿的雪很干净,梅花很香,可惜破败了。”

  我真是宁愿自己从未说过那样的话。

  “你好好休息,孩子没有了可以再有,人没了就真没了。子鱼庄翻了案,你也干净了,像这儿的雪,像当年那个人儿。”

  床榻一轻,他起身走了。

  我侧脸贴在枕头上,不想哭,只想去死。

  ……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见到莘夕哥哥,却也害怕见到他,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了,胤禛是封锁了消息还是把我给软禁起来了?总之我没办法见到除了两个装聋作哑的太医和四个宫女之外的任何人,有一天半夜我想跑,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怪不得胤禛没派侍卫看着,他知道我跑不了。

  我躺在床上沐浴着窗外漏进来的月色,想自尽的法子,够不着横梁找不到白绫,抓不到毒药也摸不到刀刃,送来的止痛药丸也分时候给,由人看着吃。我跟胤禛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实在太了解我了,我在想什么一目了然的清楚。

  “她性子太烈了,别等她说疼了才给药吃。”我亲耳听到他交待太医。

  两天之后,我勉强能坐起身,腹部仍然巨疼,一粒完整的米都咽不下去,只可以喝点水一样的白粥,我看了一眼被厚重的纱帘遮住的窗外,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白茫茫一片的晨光。

  两个嬷嬷拉开朝向暖阁外的垂帘,推开屏风,露出站在外面的两个黑衣女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像两尊逗乐的雕塑,却满面冷峻眉峰上挑,一脸凶相。

  我没有一丝力气,坐这一会儿已经累出了汗珠子,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胤禛终于不耐烦,派黑白无常来索我的命了。

  谁想到两女人伏地请安,说自己是慎刑司的人,奉旨带犯人来见我。

  我握住一手细密的汗珠,两天前刚出事的那天晚上胤禛就一意孤行地把苏秀水从天牢移到了慎刑司,让许多人敢怒不敢言,看来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抓着苏秀水这一根绳子来勒死胤礽,我刚能坐起身来,就迫不及待地送苏秀水来见我,越早见,越能让我开口,推开这局棋。

  胤禛待苏秀水还算不错,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她衣着整齐干净,脸色也不错,只是整个人的情绪非常低落,蒙着眼睛被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强制着走进来,像个木偶。

  黑色眼布扯开的瞬间,我还没开口她便神色大恸,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床上,抓起我的手腕开始颤颤的把脉。

  我即刻便知道胤禛玩的把戏了,他在我面前历数一番当年苏秀水受的伤试图动摇我的心,转身便去苏秀水面前讲我在养心殿前的惨样要苏秀水明白我的牺牲不能白费,他这个人真的天生就适合当皇帝,玩转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

  果然,苏秀水把完脉抬起头来便哭了,开头一句就是:“竟是真的!”

  我试图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嘴角扯得比哭还难看,便收了笑容轻声道:“姐姐,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本就嘶哑,一动怒更加尖锐,像困在笼中的猛兽,“我的错,是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杀掉仇人反而害死侄儿。”

  “不是你的错,”我努力压着声线不让自己哭起来,“现在不讲这个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挂了疤的秀颜白皙如初,绝丽的容貌使得粉色的疤痕倒像某种新奇的妆法,就算被折磨被伤害过,仍然动人。

  我心里一酸,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连听都不愿意听,何况她亲身经历了,若要翻案,就得把当年的事情剥开给全天下看,这无异于让她再次经历一遍,她不疼我都疼。

  她哭了,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只要能让他死,我怎样都行。”

  我不信她怎样都行,她若是真的怎样都行就不会铤而走险去石府放火,她要的是那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要当年那件事永远埋死在过去。

  坐这么一会儿我全身都是冷汗,腹部很疼却仍在坚持,“如果真的翻案,你会好好活着吗?”

  她愣了一下,握住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我知道问到了点上,加了一句,“如果你打算去死,那于我而言,翻了案也无济于事,我从来要的都是人而不是复仇。”

  她开始哭,哭得很厉害,“你知道当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是因为担心你,钱少爷一直在我耳边说你的事,可我没有想到,我活着成了让你受伤让你失去孩子的源头,那我宁愿早就死了才好。”

  “姐,”我坐不住了开始往下滑,一只手堪堪搭在床栏上才拖住身体,“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好好活着,好不好?”

  她不说话,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袖,“看在死掉的孩子面上,你答应我,以后的事咱们再说。”

  她这才发现我的异样,脸色一变搭上脉,“脉搏太快,内耗严重,气血一直在褪。”

  我仍抓着她的手,“答应我。”

  她慌地往外叫人,见我固执,忽地泪流满面,连连点头,“我答应你,你活着一天我就活一天,我要照看你。”

  我这才松了手上的力气,眉头紧皱往下跌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道:“气血一直在褪,可能是流血了,一直在流血……”

  她掀开被褥惊呼一声,后面的话被暗黑一片的昏迷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