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山已过四月，屋外桃树已然开满春花。

  聂清颜呆呆地看着外头的那棵桃树看了许久，而后低下眉，继续在铜镜前描着眉。

  脑中忽然想起之前江浊对她的承诺，他说，等桃花开满整片桃树时，他便离开归回仙界。

  如今桃树已开得灿烂，他们也即将要分别。

  不知不觉，聂清颜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看出了神，连江浊走到她身边也未察觉出来。

  他看向窗外的桃树，才明白她为何发起了呆，他自然地拿起梳子帮她梳发，垂下眸来，淡淡道，“清颜，我们去见团团和圆圆吧。”

  “……”

  “清颜？”

  她终是听见了他唤自己，转过头去问道，“怎么了？”

  江浊神色有些为难，揉了揉她的头，只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去见团团圆圆吧。”

  团团圆圆……

  “他们如今应该已去了峨眉山，我们去峨眉山，”江浊想起那日好生提醒圆圆说让她去峨眉山找思清，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去……

  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底，正是因为没有底才想要去峨眉山看看……看看圆圆到底有没有去峨眉山……

  而且思清与圆圆还不知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若是见到了估计也很高兴。

  清颜转过头去，问道，“若是他们见到了我，会不会吓一跳？”

  江浊眉梢一挑，“怎么？你怕他们被吓到？”

  她抿着唇，眸光有一丝丝担忧，“的确有点。”

  毕竟在他们眼中，他们的母亲的确死了，若死去的父母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岂不是会把他们给吓一跳？

  江浊闻言，忽然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头，安慰道，“不会的。”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母亲怎么如此貌美，只会惊喜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看的母亲。”

  聂清颜听着倒是白了他一眼，“竟说些胡话。”

  “怎么会是说胡话呢？”他搂着她的肩膀，看向镜子里的她，白皙的杏仁小脸，眉下是明眸秀眉的美眸，油亮光洁的批肩长发，细细看去便是螓首蛾眉的窈窕美人。

  他眯了眯眼，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我这可是说的实话。”

  “而且……将圆圆接过来或许也能陪陪你。”

  聂清颜愣了愣。

  原本是这个原因么？他担心自己走后她会没有人陪，于是便想着接圆圆回小木屋好好陪自己……

  她勾唇一笑，终是点头答应，“好，那我得穿得好看些去见他们。”

  见她答应，江浊眉眼吟吟，点了点头，宠溺道，“好~”

  *

  峨眉山中，杏花开得正艳，尤其是瑶水池旁的杏树花是最娇艳欲滴的，江念颜坐在池水旁，晃着小脚，兴奋地将水挑起，溅起朵朵水花。

  “念颜妹妹！念颜妹妹！”

  听到有人喊她，江念颜立马返过头去，便见一身穿褐色道服的少年朝自己走来。

  他名胡游，是江思清的徒弟。据说是今年刚进的峨眉山，还是今年比武大赛的第一名。

  江思清一眼就看中了他，便让他成为自己的弟子。

  不过说来也好笑，江思清自己都才到峨眉派三年，竟就坐上了师尊的位子，江念颜也着实没有想到。

  不过听其他弟子说，他这人灵根聪慧，第一次比武大赛便赢了上一任师尊，之后那位师尊闭了关，便让他暂代他的位子管这峨眉派。

  不过不仅有他，还有另外三位师尊。江念颜都见过，长得俊秀高挺，一眼便能感觉出他们几人脱俗的气质。

  不是凡人，是仙。

  也听胡游说过，他们四人是历经三百年才壮大峨眉派，可三百年却仍如少年般的师尊，若不是神仙，难道还是鬼魂？

  思绪一下子飞到了远边，只见胡游跑了前来，一下子抓住她的手便往外跑。她不禁往回一拉，将手腕抽了回去。

  揉了揉被抓得通红的手腕，江念颜瞪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胡游十分焦急，说话声音也有些急促，“思清道长醒了！现在在找你呢！”

  哥哥醒了？

  她皱起眉，立马穿好鞋子往外跑，“你不早说！”

  *

  她飞快地跑到江思清的寝房中，却是在看到地上那一滩血时不禁停住脚步。

  愣了好几秒，随即抬眼对上江思清的眼神，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是在看到江念颜的那一刻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江念颜坐到他床边，看着他，埋怨道，“你不会一起来就吐了口血吧？”

  “……”江思清低下头去，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她一句话便道出了他的心思，“哥，你是不是在后悔自己没回来看我们一眼？”

  “……”

  见他这样失落又格外愧疚的模样，不用猜都知道了，江念颜叹了声，“爹压根就不怪你。”

  想起之前父亲坐在轮椅上，同自己说哥哥去峨眉山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江念颜忽然心中一紧，喉咙莫名开始哽咽起来，“爹还因为你去追随你的梦想而开心。”

  为了追随梦想而替你开心……

  江思清莫名哽咽，豆大的泪珠不断掉落在被子上，紧咬着下唇，强抑住自己不哭出声。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他竟然压根就没给家里写一封信，压根就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竟然就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如此凉薄之人。

  他不配为峨眉道长，不配肩负苍生大道。

  见他更是低下头去，都快要把头弯到被子里了，江念颜一把抓住他的头，托着他的脸认真地对他说，“爹都高兴着呢，你哭什么？”

  “爹都说不要为他哭，你还哭！”

  虽是责骂他的话，江念颜却也是忍不住地哽咽。虽爹爹也说不要她哭，她也在他走后哭了整整七日。

  从春陵城哭到峨眉山。

  若是爹爹在天之灵，定是会狠狠骂自己一顿……

  她深吸了口气，只道，“我将他的灵牌放在了我房间内，若你得空了，便去那里拜拜。”

  “哦，差点忘了说了，”江念颜揉了揉鼻子，“因为你晕下去了，然后胡游也不敢赶我走，于是就帮我安排在一个房间了。江思清，你休想赶我走！”

  似是在威胁他，可他却是愣了半晌。

  他只有她一个亲人，又怎会赶她走？

  江思清指着他，继续威胁道，“你也别胡乱让我嫁人，不然我就在爹爹面前说你坏话！”

  “……”

  闻言，他终是破涕为笑，揉了揉她的头，“好，我的好妹妹。”

  过了一会儿，胡游敲门进屋，先是给江思清行了个礼，道，“道长，今日峨眉派来了两位贵客，师尊们让你前去一起招待招待。”

  贵客？

  胡游又看了江念颜一眼，“包括念颜妹妹也要去。”

  她也要去？

  江念颜指着自己，一脸诧异，“我都不是峨眉派的人，我又为何要被安排去啊？”

  胡游垂下眸，摇了摇头，“弟子不知。”

  江思清穿上外衫，戴上道帽，随即拉着她的手，笑道，“没事，我不在你旁边么。”

  虽不明所以那两位贵客为何特意让他们出来招待，不过既然师尊们有意让他们招待，定是有他们的用意。

  只不过，若是要让他交出圆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

  谁知，他们二人还未到正厅，便听见了他们的欢笑声，只听悦勤师尊调侃道，“倒是没想到，玉君与提灯上神，竟会特意来我们峨眉山。”

  江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别阴阳怪气了，我可没心思跟你客套这些。”

  江念颜莫名皱起眉来，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又不知怎么个熟悉法……

  蜀七师尊也跟着笑道，“悦勤，你可别说了，此次玉君与提灯上神前来是来认儿女的，不过我倒没想到，思清，竟是玉君之子。”

  江浊淡淡一笑，“我倒也没想到，他竟然跟了迷音。”

  在场的几位都知道，四位师尊中的迷音师尊，可是绝美的仙子，当然，也是玉君的钦慕对象之一……

  闻言，悦勤与蜀七皆看了眼聂清颜，却发觉她压根不恼，反而礼貌笑道，“若是跟着迷音上仙也能学到点东西的话，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有人喊道，“爹爹！”

  众人往旁一看，便见江念颜飞快地跑了过来，随即立马扑在江浊的身上。

  江浊差点没坐稳，差点踉跄在了地上。

  见是江念颜，他连忙拍了下她的肩膀，责骂道，“这么激动作甚？”

  “爹爹还活着，爹爹，你竟然还活着！”江念颜已经语无伦次了，她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捏了把自己的脸，兴奋道，“我竟然不是在做梦。”

  不过又觉得有些奇怪，她皱起眉来，“不对，怎么这么年轻？”

  在旁的聂清颜倒是笑出了声，眉眼含笑地看着圆圆，随即看向江浊，调侃道，“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这么年轻？”

  江浊脸色一沉，“放开放开，别让爹在你娘面前丢脸。”

  爹……娘……

  江念颜彻底傻了，跟着后处站着的江思清也傻了。

  还是悦勤在旁好生解释道，“思清，这是玉君与提灯上神。”

  他微微行了一礼，而后默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浊看了他一眼，“过来。”

  江思清抬起眼，缓缓踱步到他面前，谁知江浊却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给你娘磕头。”

  江念颜：“……”

  聂清颜：“……”

  她抓住江浊的手，有些为难道，“够了。”

  “三年未给家中书信一封，你还当真是抛弃家人，一心在所谓正道。”他冷眼瞧着江思清，“要修成正道必定要关爱众生，你连关爱家人都未做到，又如何能修得正道？”

  话音刚落，周围之人默然，旁边的江念颜倒吸一口凉气，乖乖地离清颜近了些。

  父亲直接说中他的心事，他也没什么坦然不了的，直接跪在地上，给旁边的白衣女子行了个大礼。

  “儿子愧对娘，愧对爹。”

  聂清颜瞪了江浊一眼，随后扶起江思清，“娘压根就不怪罪，你别被你爹给吓唬住了。”

  江思清心头一哽，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同他们年龄相近的仙子竟是自己的爹娘……

  起初听着还以为是在逗他，可不曾想，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却是彻底愣住。

  面前之人，倒是真与父亲一模一样。就连那神态，那表情，还有举止动作，皆与父亲一模一样。

  父亲向来对自己严格，刚才那句话完完全全将自己的心事暴露无遗，他也无话可说，只跪了下来给旁边的少女行了个大礼。

  被她触碰到手的那一刻，江思清感觉自己的鼻子一酸，明明自己向来不在意此事，可是忽然自己却有了靠山，有了母亲撑腰，这种感觉莫名让他觉得委屈。

  儿时的他多希望在被父亲责骂时有母亲帮他顶嘴回去，如今真有母亲帮他说话，那委屈便像是从小积攒到现在般，止都止不住。

  在被聂清颜扶起之时，江思清立马握拳，低下头来不敢让母亲看到自己红透的眼睛，“儿子的确是未给家中写书一封，的确未重视家庭，也的如父亲所说。”

  她莫名心头一紧，只揉了揉他的头，“娘不怪你。”

  随后看向江浊时，聂清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是要好好见见团团圆圆，结果一下子便吓到了他们，让自己也难堪起来。

  这就叫好好见见？

  江念颜替哥哥打抱不平，“爹，你在我面前还说哥哥是去实现梦想，压根不怪罪，怎么现在就骂哥哥了……”

  “你这样对哥哥压根就不公平。”

  “……”

  江浊按了按眉，这丫头是专门给他找茬来了，明明是想让江思清长点教训，也让他与清颜更亲近些，结果，却有个这样的小丫头。

  他叹了声，眸中怒意全消，点了下她额头，厉声道，“别给你哥说话。”

  “本就是他的错，他也该向你娘赔罪。”

  江念颜撇了撇嘴，也像是找了靠山般躲在清颜后头，“娘，你看看爹。”

  她愣了愣，忽然笑出了声。

  谁能想到呢，她竟然真正有了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