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阡落的初见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中，那时我拖着笨重的废品袋，一脚踩空滑倒在水坑里，雨水混着污秽的泥泞溅了我一身，原本就破旧宽大的衣服这下更加脏乱不堪。

  膝盖和手掌也被磨破了皮，渗出丝丝殷红的血珠，灼热的痛感丝丝缕缕侵蚀着神经，我就像是漂浮在孤岛的逃荒者，狼狈而绝望。

  身为孤儿的我为了生存早已尝尽了世间疾苦，可那一刻我淋着冰冷的雨水，整个人泡在泥坑里，突然就觉得无力。

  好像所有的坚强都变成了委屈，我头一次忍不住心底巨大的悲苦，在磅礴大雨中失声痛哭。

  似乎要将所有的不公和疾苦冲刷，那苦苦挣扎的绝望生活，压在我瘦小的肩膀上，已经压弯了我的脊梁。

  突然，头顶的雨水似乎“停了”，一只白皙如美玉的小手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放着一块干净的帕子。

  似乎是见我呆愣住了，那只细软的小手便又往我跟前递了递。

  我睁着泪眼看去，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撑着一柄淡蓝色的雨伞，为了能够遮住两个人，她离得极近，以至于我都能清晰地闻见她身上香甜的奶香味。

  “呐，拿去擦擦吧。”她将手帕放在我的手上。

  洁白的手帕干净的没有一丝污垢，和我那风吹日晒脏兮兮的手产生了极致的视觉差，让我一下子羞红了脸。

  为了生存早已练就的厚脸皮似乎在这一刻失效了，脸上滚烫的热度，让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许是我的异常让她有些奇怪，她低下头温声问道。

  这一次我看清了她的相貌，一瞬间恍惚以为是天使下了凡。

  细腻如美瓷的皮肤，似乎轻轻一掐都能掐出水来，一双魅惑漂亮的丹凤眼，瞳孔是泛着点点墨黑的褐色，肉嘟嘟的樱桃小嘴微抿，神情疑惑地看着自己。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只一下，洁白的手帕上便染上了一道刺眼的污垢，我脸色顿时一白，心里满是心虚和歉意，只觉得脸颊更烫了，“对、对不起，我太脏了……”

  我咬着唇，声音低不可闻，头一次感到了自卑，眼角泪水无声滑落。

  怎么办，好、好难过。

  羞耻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划在我的心上，钝钝的疼。

  头越来越低，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让我钻进去，不要玷污了她的眼。

  “我、我给你……洗干净……”

  脸上的热度似乎已经传到了我的脑袋，晕晕乎乎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语无伦次地道歉。

  “没关系，送给你的。”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卷携着温柔响在我的耳边，“你的手受伤了，跟我来，我给你处理一下吧，不然很容易感染病菌的。”

  许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是否受伤，我心里既感动又酸涩，乖巧地跟着她走了过去。

  当然，也不忘拖着我辛苦一天的成果——满满一尼龙袋的废品。

  如果我不带这些回去，铁定又要挨打挨饿，此时的我已经一天半没吃饭了，如果再不能得到食物，也许过几天就要饿死街头了。

  “小姐，您怎么突然跑下车了，多危险。”

  一道洪厚的男声响起，似乎是她的家人，让我前进的步伐瞬间顿住了，不知所措地揪紧手中的袋子，眼神灰暗了下来。

  “我没事，刘叔你将这个放在后备箱。”她冲着男人指了指我手里已经被泥水弄得脏兮兮的袋子，又转头看向我:“你把东西给刘叔吧，我给你处理伤口。”

  她说着，顿了一下，“对了，你住在哪里？雨这么大，你又受伤了，待会儿让刘叔开车送你。”

  “我……”我张了张嘴想拒绝，可看着她眼里的关心默默住了声。

  涨红着脸看着刘叔将我脏兮兮的袋子放在干净的后备箱，双手揪着衣角有些紧张又无措。

  那脏兮兮的袋子接触到车子的结果就是弄脏对方，亦如他……会脏了她的眼……

  “上车吧。”刘叔打开车门对我点了点头，可并没有缓解我的局促不安。

  我小心翼翼地上了车，手脚都不知放哪里合适，可放哪儿好像都会弄脏车子。

  我掩眸，低垂着头，明明淋湿的衣服冰凉的贴在身上，可我却觉得全身滚烫，尤其是脸颊，似乎被沸水烫过一般。

  “坐吧。”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拘谨，伸手拉住我瘦削的手臂，将我安置在座椅上。

  手臂那处似有酥麻的电流丝丝缕缕直冲大脑，我僵直着不敢动，眸子也起了雾，以至于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到柔软的棉签轻轻碰过我的伤口，带来丝丝冰凉和痛楚。

  是从未感受过的温柔。

  一瞬间眼眶有些酸涩，泪水在里面打转，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怎么了？很疼吗？”她担忧地轻声问。

  “有些……有些疼……”不知为何，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说完我顿时满心羞囧，恨不得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刚褪下一点的热度再次爬上了脸颊。

  他怎么能得寸进尺呢，刚得了一丝温柔就妄图得到更多。

  好卑劣。

  只是，丝丝缕缕清凉的感觉从伤口传来，伤口的灼痛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

  是她，向伤口轻轻吹了吹。

  我“腾”地红了脸，目光痴痴地看着她，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悸动，瞬间将我整个人彻底淹没。

  那一瞬，对方低头专注的模样深深刻入了我的记忆，再也没有褪过色。

  “现在呢？还疼吗？”她抬眸，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嫩乎乎的，让人想摸一摸。

  “啊？有些……不、不疼了……”我慌乱地收回目光，在心底唾弃自己。

  “你不用紧张，我们……”她转头看了眼刘叔，满脸认真:“我们是好人！”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许是自己的反应让她误会了，红着脸小声解释:“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嗯。”她点了点头，继续处理伤口，手上的动作很娴熟。

  “你……好像很懂包扎。”我小声地说了句。

  她顿了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子，让我辨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得她声线平静地说了句:“只是熟能生巧罢了。”

  “为……”我刚想问为什么，便见前面的刘叔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戒备，我顿时有些尴尬地住了嘴。

  只是这个问题在我的心底萦绕了许久，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才五六岁的她却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幼稚，反而处事稳重，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是娴熟无比。

  原来，真的是熟能生巧啊。

  之后她将我送回了家，可我没告诉她的是——我没有家。

  爸爸妈妈早死，我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就被人一遍遍抛弃，犹如一件遭人嫌恶的垃圾。

  直到被如今这个醉***亲”收养。

  收养，呵！

  不过是借着收养之名，往死里打他，每天喝醉后都是拳脚相加，甚至上手棍棒，恨不得活活打死他，发泄完之后他还要我去挣钱买酒。

  可才几岁又瘦骨嶙峋的我，又有谁愿意要呢，都怕我会突然死掉让他们摊上倒霉事，最后我也只能靠捡废品来换点钱，好让自己能活下去。

  这样的我连自己都唾弃和鄙夷。

  “你个下三滥的混账玩意儿，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我刚将废品放在院子里，那个醉鬼便满身酒气地走了出来，抬腿一脚将我踹得趴在地上，“你是不是背着老子偷懒了，啊？你个贱人，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嘴里怒骂着，怒气冲冲地又一脚踩在我的脊背上，力道大的我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只觉得背上的骨头似乎在那一瞬间断了。

  撕心裂肺的疼让我一下红了眼眶。

  可我只能死命咬住嘴唇，满脸冷汗地忍写彻骨的疼痛，抱住头一动不动任他又踹又踢，每一脚都带着十足十的力道。

  我不敢躲，一躲只会换来更多无休止的毒打。

  我唯有忍！才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感觉真的快要死了，浑身好痛。

  真的好痛啊，妈妈！我真的……好痛！快……坚持不住了……

  好想就这么闭上眼，逃离这黑暗的尘世。

  “给老子赶紧爬起来，你个废物，老子还没尽兴呢就这副死样！”他似乎是打累了，停下了毒打，只是狠狠地又一脚踹在我的头上，冷漠无比:“滚起来给老子去买饭！”

  脑子“嗡”的一声，被那一脚踹得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逆流了，只听见“嗡嗡”的声音，其余的所有声音似乎在一瞬间都消匿了。

  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