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你走！不许再来！再来！我就报警啦！！”

  宋倾城猛地睁开双眼，呆望着天花水晶吊灯许久，才从昨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幸好是一场梦，否则清白不保。

  “城城，快起来吃早餐！”

  听到妈妈的声音，她拿起手机，发现已经七点半，看到师父禹峰的微信留言，忽地回想起了前几天预约了城西区看守所的会见。

  她飞速地从床上起来，飞快地洗漱完，回房打开衣柜，真丝白衬衫铅笔灰西裤，黑色羊皮小高跟，利落搭配，一穿而上，淡妆微抹，明眸皓齿，对镜自检，干净飒飒，职业无比。

  “妈，你就多呆几天嘛，你回去了，又没人给我做饭，这样我很难长肉的。”

  宋倾城喝着尧慕妃一大早起来熬的红豆薏米粥，无比幸福。

  听到老母亲说明天要回老家，她就开始撒娇了。

  “你多大了，还这么懒！活该单身！要吃自己煮，难不成我不在，还能饿死你？”

  果然是亲妈，嫌弃女儿来一点都不客气。

  “我可以养你嘛，家里那份工，才一点儿工资，都不够我一个月的养车费，辞职不要干啦。”

  “你先把自己养活再说吧。就算我不做这份工，家里的山、田、地啊，几十亩，我得守着看着，你爸你弟又不在家，难不成抛荒？做地主也没这么懒的！再说，你奶奶虽住你叔叔那，但她也喜欢住我们家，时不时就要回来小住，家里要是没人，她老人家七八十岁的，一个人在三层楼里上上下下的，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怎么办？家啊，总得有人守着。”

  尧慕妃的说理，让宋倾城心服口服。

  确实，家里地是不能抛弃的，要是哪天在律师界混不下去了，还能回家当个小农场主呢！

  “奶奶最近身体好不好？”

  “好得很！昨天还跟你叔家楼下大爷吵了一架，可怜那大爷吵不过，急得高血压复发。你叔还赔了人家五百块营养康复费呢！”

  “哈哈哈……奶奶真牛！”

  “别笑了，赶紧吃完挣钱去！”

  “哦……”

  ——————

  凤凰山脚下的城西区看守所，高墙铁丝网，威严哨兵守大门。

  宋倾城将车停在了看守所几百米远尘土飞扬的荒地停车坪。

  她上一次来城西看守所还是三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实习律师，跟着禹峰来会见一个涉嫌信用卡诈骗罪的小帅哥。

  那时，来会见的律师车辆还可以开进看守所内部停车场。

  这几年收押的嫌疑人多了，律师胡搅蛮缠的新闻多了，看守所便开始严格管控，非内部车辆不得入内，然而又想着展现自己便民利民作风，便在山脚下一块荒废的工地上圈了个临时停车场，供来访人员车辆免费停留。

  看到服务大厅在取号机前排队的二三十个来访人员，宋倾城庆幸自己已提前在微信小程序上预约，不然又得浪费时间瞎等。

  三年前她和师父来时，那时会见尚无预约程序，取号十分简单粗暴——律师都在看守所大门口排队，门卫把手写的号码小纸片，用小石头压在门口石狮子基底墩上，凭着律师证，先到先取，取完禁入。

  “宋倾城，38号会见室！”

  “谢谢。”

  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她的律师证和会见卡，宋倾城抱着档案袋，出了服务大厅，转角进了律师会见区。

  从1号走到38号，狭长的走廊，窄小的房间，总有律师不喜欢关门，嗓门又大，总让走过路过的人好奇侧目。

  宋倾城刚进会见室，插卡取电，打开空调，关上房门，她的当事人就被带了进来。

  是个三十多岁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

  他目光炯亮地盯着铁栏对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点惊奇。

  女孩子朝他微微一笑，声音十分好听地跟他打招呼：“您好啊，祝先生。”

  祝伟大声音干涩，“你好。”

  “我叫宋倾城，是您父亲委托的律师，在侦查阶段做您的辩护律师。今天过来会见您，了解一下案件基本情况。您同意我在这阶段做您的辩护律师吧？”

  “同意。”

  “好。感谢信任。今天会见的时间大概一个小时。我会问您一些事情，您这边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在这过程中，还请您如实表达。”

  “嗯。”

  “您身体情况怎样？”

  “挺好。”

  “您是5月6号被关进来的吧？”

  “嗯，到今天都20天了。”

  “知道自己涉嫌的罪名是开设赌场罪吧？”

  “知道。”

  “以前有没有受过刑事处罚？”

  “没有。”

  “公安的刑事拘留通知都有收到吧？他们有没有告知您刑事诉讼的相关权利？”

  “都有。”

  “您关进这儿后，公安有没有来讯问过？”

  “还没。”

  “对公安指控的开设赌场罪，您有没有异议？”

  “……没有。”

  祝伟大微微低下了头，抬头起来看向宋倾城时，眼眶微微发红，“律师，我家里还好吧？”

  “您家人和朋友都挺关心您，律师费也是您朋友帮忙出的。”

  “我老婆她……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宋倾城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如实相告：“我说的话，您要有个心理准备。她正在请律师想跟你打离婚官司，她还要你们儿子的抚养权。”

  祝伟大似早有预料，他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么多年，她还是不想跟我过，现在发生这事了，她更有理由了。”

  他转头望向墙壁，回想他跟他老婆十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再想想他这些年干的事，眼眶更加红了。

  “律师，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你能不能帮我把儿子的抚养权争取到我名下？”

  “额……这个有点困难。”

  宋倾城有点不忍心看祝伟大脸上的落寞哀伤。

  按目前祝伟大的情况，如果不能定无罪或判缓刑，将孩子抚养权归于他名下的概率非常低。

  “律师，我知道我这个情况提这样的要求确实很难。”

  祝伟大干哑着嗓子，缓缓地说道，“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一个儿子。他下半年就上初三了，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考上重点高中如果不出什么事绝对没问题！我知道我这个情况，他心里一定恨我怨我，会怪我让他在同学们面前低人一等，就算我出来了，他也不会原谅我。可我真的不想让他跟着他妈改嫁别人，去做别人家的儿子，谁知后爸会对他怎样？有我这样一个爸，他不管去了谁家，都会被人戳脊梁骨骂……我父母从他刚出生就很疼他，十几年了，他妈基本上没怎么管过他，都是爷爷奶奶照顾大的，你说要是跟了他妈，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啊？律师，我犯的罪，我都认，受什么惩罚，我也愿意受。但我真的要麻烦你，帮我把儿子的抚养权要回来……”

  祝伟大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两道泪痕划过了他黝黑的脸庞。

  宋倾城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从兜里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了他。

  她最看不得别人哭，不管男女。别人一哭，她就觉得这个人即便罪大恶极也是情有可原。

  她还在法学院上学时，常去法院旁听，每每看到被告人和家属在法庭上哭，她都忍不住共情，眼睛也跟着控制不住的泪湿湿。

  女人面对世事悲欢总容易情绪化，女律师也不例外。

  她很少做刑案的原因也在此，就是不想让自己看太多悲欢离合世事沧桑，免得自己想普度众生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