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酷暑难耐。南城区看守所，第十九律师会见室。

  宋倾城在小小的会见室待了十分钟，崔蜜敏才被带了出来。

  小小的青色瓷砖桌上有一道不锈钢铁栏杆，将两人隔开。

  小小的屋子里，空调吹着凉风，崔蜜敏踏进屋子时微微打了冷战。

  她见到着了一身烟灰色修身小西装的宋倾城，神色微微惊讶了一下。

  宋倾城见着她的当事人，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说话。

  “崔小姐，你好。我是宋倾城律师，受你姐姐崔茗敏委托，在你涉嫌盗窃罪、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一案中为你提供法律帮助。”

  宋倾城向她的当事人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

  崔蜜敏微微低着头，细长白皙的手指卷弄着她的栗色长发，漫不经心地说：“我还知道，你男朋友是奔驰车主。”

  “确实。不知你介不介意？”

  崔蜜敏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瞟了宋倾城一眼，轻笑一声：“呵，算了。就让你赚笔律师费，当做是给你男朋友赔礼道歉吧。”

  宋倾城微微一笑，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风险提示书，从铁栏杆缝隙里递过去给她，顺势说道：“既然不介意，那就请在上面签字吧。”

  崔蜜敏瞧了几眼风险提示书的内容，不屑地笑了，拿起桌上的笔，刷刷两下在当事人处签了她的大名并按了拇指印，从缝隙里塞回给了宋倾城，半眯着眼看她：“你倒是挺精明。”

  宋倾城将风险提示书放回了文件夹，朝她淡淡一笑：“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崔蜜敏扯了扯手铐，略显不耐烦地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无聊。”

  宋倾城见她情绪颇为消极，便说道：“我相信大多数人还是喜欢铁牢外的鸟语花香自由自在。”

  崔蜜敏看了她两眼，仰头看向门上方的空调，目光微微发呆。

  她被派出所抓进来的第二天，便送到了这铁门高墙的看守所。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手续，她被分配到了26仓。

  这里的每一个仓，大都只有小小的二三十平方米，拥挤地住着五六十个人，睡觉时不得不与左邻右舍背贴背皮贴皮，大热天只有风扇没有空调，吃喝拉撒全在一个仓，毫无隐私和尊严可言。

  吃饭洗澡穿衣也极为粗糙简单，所有事情都有极短的时间限制，她的长发在这里成了她的累赘。

  从她作案的前天到现在，已经五六天没有洗头了，她感觉自己现在像个穴居的原始人，脏得不堪入目。

  她撸了一把头发，手感很是油腻，眉头皱起，冷着声音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宋倾城拿出会见笔录，一边记录一边说：“按照你目前的盗窃金额，属于数额巨大，对应的刑罚，在十年有期徒刑以上。如果服刑期间表现良好，可以申请减刑或假释。”

  “十年……”

  崔蜜敏低着头，喃喃低语，突然双眼一瞪，将手铐往桌上一砸，情绪激烈地吼：“那我还不如现在自杀算了！”

  她的吼声将门外的女看守惊动了，她推门进来，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宋倾城朝女看守员歉意地一笑，“没大事，她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可能判的刑罚。麻烦理解一下当事人的心情。”

  女看守员点了点头，对崔蜜敏严肃地说道：“52号，你老实点，这里可不是你家！”

  说完便出去了，门重新关上了。

  崔蜜敏抓住铁栏杆，红着眼睛问宋倾城：“我能不能判缓刑？”

  宋倾城摇了摇头，“缓刑的适用条件是所犯之罪被判3年以下有期徒刑，且认罪态度良好，放出去后不会对社会产生危害。”

  “我有盗窃癖，你知道吗？！”

  崔蜜敏凶巴巴地瞪着她，“这属于严重的精神疾病！你以为我缺车缺房吗？我缺得是快乐，是快乐！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非法占有你男人车的目的！我只是想借来玩玩而已！现在不也完好无损地还回来了吗？凭什么还要关着我？！”

  宋倾城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望着眼前这张和崔茗敏一模一样的脸，心里感慨：这双胞胎姐妹的性格，一个温婉可人，一个急躁粗暴，真是天差地别。

  从崔蜜敏的言语中，她可以推断出，崔蜜敏很清楚自己的毛病，并提早就已想好了利用这毛病在案发后为自己脱罪。

  然而，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便她的行为被认定为病理性盗窃，但她高技术的盗窃方法很明显地可以推断出她对自己的行为有识别能力，并有极高的控制能力，作案时属于完全刑事行为能力人，毫无疑问地可以受审。

  “给你讲个故事。”

  宋倾城认真地看着情绪不安的崔蜜敏，“十年前，有个小姑娘，十分聪明，但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十四岁时，她妈妈给她找了一个继父。这个继父长得很帅气，人也很体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每次见到继父跟妈妈亲热时，她总是很难过，经常半夜跑到楼顶哭泣。她十六生日的那天，她妈妈和继父，离奇地死在了家里房间，她本人也离奇地失踪。十七岁时，她被警察抓获归案。经鉴定，她有精神分裂，拥有五种人格。但她最终，仍被法院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至今仍关在监狱。”

  “她不是精神分裂吗？应该免责啊！凭什么还要坐牢！”

  崔蜜敏神色颇为不平。

  “有两个原因。”

  “什么原因？”

  “第一，她作案时并未发病；第二，她作案前的两个月，查阅了大量刑事法律法规、未成年人杀人案件判例、重大未破要案奇案纪实，并从中整合出一套看起来百密不疏的作案方法，而且提前准备了作案工具。这两点足以证明，她对自己的杀人行为有极强的预谋和认知。如果免责，这世间哪有公平正义？”

  崔蜜敏沉默了，许久，她抬眼看向宋倾城，干哑着声音问：“她杀继父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自己的亲生妈妈？”

  崔蜜敏对生命的价值观让宋倾城颇感无奈，她微微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自小缺乏父爱，继父的好，让她不可救药地爱恋上了他，并将自己的妈妈当成了情敌，长期的求而不得，长期的妒忌羞愤，让她因爱生恨决定同归于尽。只是她杀了父母后，自己却再没有勇气自杀，利用提前购买到的假身份证，伪装成了另外一个人逃到别的城市。”

  崔蜜敏沉默了。

  她想起了自己将唐东泽送到地下车库并扶他进电梯后，她上了他的车，将自己全身衣服换掉并用提前准备好的头套蒙着脸，并将他车里的GPS定位器、行车记录仪等所有可能追踪车轨迹的电子设备全部清除后才若无其事地将车开出了小区。

  她至今没想明白，她已经做得很天衣无缝了，为什么还会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抓获，难道现今的警察破案技术已经这般厉害了？

  她明明记得她去年偷姐姐男朋友的保时捷，过了整整六个月，警察才将怀疑对象放在了她身上。

  “你知道我是怎么抓获归案的吗？”

  她将疑问抛向了宋倾城。

  “手机GPS。”

  “不可能！我明明将他手机关机了！”

  宋倾城无奈地摊了摊手，“大概是你不好运，他是搞AI研发的，很轻松就用一个软件让他落在你车上的手机远程开机了。”

  当时，唐东泽轻轻松松地告诉她这个方法时，她甚是惊奇，也终于明白为啥他当时一点也不着急自己的车被盗，他那副懒洋洋无所谓的姿态真不是因为有钱，而是因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早知道，我就该把他手机扔了！”

  崔蜜敏悔不当初，败在了这点疏漏下，她很是不甘。

  宋倾城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知如此，又何必处心积虑冒充代驾偷他车呢？

  她例行惯例地问了一些问题，并向她转达了她姐姐崔茗敏对她说的一些话，看了看时间，便准备结束本次会见。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崔蜜敏签完了会见笔录，交给宋倾城时，突然抓住她的手着急地问道。

  宋倾城从容不迫地抽回自己的手，整理了一下会见笔录，温和地安抚她：“一个星期后，我再来看你。你如果在里面受到不公待遇，可以让管教打电话给我，我会抽空过来的。你放心，这里条件虽然差些，但如今毕竟是法治社会，没有人敢随便欺负你。”

  崔蜜敏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她的律师，十分不情愿地被女看守带离了这个有空调的小屋子。

  宋倾城会见结束后，心中五味陈杂。

  虽然唐东泽已经出具了谅解书，但她仍然没有多大自信将崔蜜敏的刑期辩护至十年以下。

  况且，据崔茗敏披露，她这个妹妹犯下的案子可不单单这一件，从八岁到二十八岁，小到偷高跟鞋，大到偷保时捷，大大小小偷盗次数不下百次，虽然每次都能将盗窃物返还受害人，也能在案件侦破前让受害人将案件从公安那里撤回，但这始终没办法推翻她是盗窃惯犯的事实。

  即便有盗窃癖做掩护，但也不能完全免除她的刑责。以盗窃为乐的爱好，如果被纵容，这世界可不就成了汪洋大盗的天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