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区看守所，26号会见室。

  宋倾城第二次会见崔蜜敏。

  两人见面时，已无此前的陌生与隔阂。

  崔蜜敏的心态平和了许多，暴脾气也大大收敛。

  她一头乌黑长发已经剪成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显小，像一个淳朴学生妹。

  或许是在看守所里按时作息早睡早起的缘故，她的皮肤状态变好很多，黑眼圈也几乎全部消除。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看起来健康许多。

  宋倾城见着她这模样，颇为惊讶。

  她想起师父禹峰的一个女当事人，因涉嫌重大洗钱案被关在看守所两年，在这两年里，她原本得的乳腺癌居然神奇地自愈了。有时，看守所和监狱，这些看似牢笼的地方，不仅仅可以改造人心，还可以改造人身。

  “我姐还好吗？”

  “挺好的。”

  “公司的案子，怎么样了？”

  “下周开庭。”

  “你让我姐别给我转钱了，我在里面每月只能用500，多了也用不着。”

  “OK。”

  宋倾城翻了翻卷宗，问道：“昨天检察院已经批捕了，你收到通知了吧？”

  崔蜜敏眼神黯淡地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公安让我签了批捕决定。”

  “宋律师，你觉得我会定两个罪吗？”

  “我认为不会。你作案的目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便是盗窃豪车，其他行为都是牵连行为。理论上，不应数罪并罚。”

  “代驾平台那边怎么说？”

  “据了解，公安也给他们做了笔录，目前来看，你篡改信息的行为对平台的损害并不大，且系统BUG已被完全修复，平台那边前两天已经发布公开声明。”

  崔蜜敏些许沮丧，纤细的十指，抓成拳又松成掌，轻轻地捂住了脸颊，微垂着头问：“什么时候能开庭？”

  “没那么快呢。现在案件还未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这流程正常走下来，距离开庭，至少还有三四个月。”

  宋倾城放下笔，认真地看了看她，关心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呵，我不欺负别人算好，哪有人敢欺负我。”

  崔蜜敏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丝骄傲。

  她耸了耸肩，晃了晃铁手铐，耷拉着眼睛说：“在里面太无聊了。”

  “坐牢要是舒服，那估计得爆仓。”

  宋倾城回应得无比耿直。她从卷宗里抽出一封信，展开来给铁窗对面的崔蜜敏看，“这是你前男友翟潇云写给你的信。”

  崔蜜敏盯着那封信，惊愕万分。她望着信上的字迹，许久才确认，是她前男友的笔迹。

  她疑惑不已：“我跟他分手很久了，他怎么会？”

  “你们家公司被诉后，他从公安的朋友那儿得知你被关了进来，便去向你姐姐打听你的情况。昨天你姐将这封他写的信交给了我。你要是不方便看，我可以读给你听。”

  “这信，我可以留着吗？”

  “不能。我也不能递给你。”

  “为什么？”

  “我不能违规。”

  宋倾城指了指墙上张贴的律师会见规则。

  崔蜜敏半眯着眼睛瞅了几眼墙上的规则，恍然大悟，“那我自己看吧。”

  十分钟后，她读完了前男友写的信，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宋倾城观察到，崔蜜敏眼眶发红，泪花闪烁。

  她还从未见过这当事人内心触动的柔弱模样。这瞧着，神态还挺像她姐姐崔茗敏。

  这封信的内容，宋倾城来之前看过。字字温暖，句句贴心，有回忆，有心疼，有鼓励，有期待。看得出来，翟潇云是个好男人。

  他和崔蜜敏在一起的那些年，崔蜜敏的盗窃癖从未复发，可见这男人比她姐姐更能治愈她这心理疾病。

  “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

  崔蜜敏悲凉地笑了，望着宋倾城，眼神坚定：“帮我转告他，我谢谢他的好意。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我和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不要再等我，单恋一枝花没什么好下场！让他娶个善良健康的姑娘，平安喜乐地过以后的日子。等我不会有结果的，十年之后，我都是个四十岁的大妈了，什么也给不了他，就让他把我当成一个路人甲一样，忘了吧！”

  “那倒不用这么悲观。”

  宋倾城在白纸上画了个大笑脸，一本正经地递给崔蜜敏：“假若真的判了10年，在里面好好改造，再加上你的聪明才智，发明发明专利写写论文啥的，将功赎罪，减刑肯定可以，如果很优秀的话，假释也有希望。又或者，这期间遇到国家大喜事，主席发布特赦或大赦，到时不也能提前出来了嘛！再说，现在的美容整容技术那么发达，六十岁阿婆都可以整成十八岁少女，四十岁永葆青春也不是什么难事！最重要的是心态！心若十八，年年十八！晓得吧？”

  崔蜜敏愣了几秒，被她的一番话给逗笑了。她环抱起来双手，嘴角含笑，戏谑地问她：“你这么逗，你男朋友跟你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

  宋倾城干咳了一声，继续她的一本正经，“还有话让我带给你姐的么？”

  崔蜜敏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既然你这么能说，你就帮我想想我该带什么话合适吧！”

  宋倾城秀眉微微一挑，表情略显复杂，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

  秦章没想到，会在律所遇见自己的前女友，更没想到，他和她的律师居然是同一个人。

  宋倾城也没想到，甩掉秦章导致其经营公司失败的女人，居然是苏喵喵。

  从看守所回到律所，她就约两案子的当事人过来律所签起诉状，没想到这两人都喜欢迟到，偏偏在同一时间段来到了她办公室。

  老情人见面，格外尴尬。

  宋倾城起初并不知他两的关系，便让这两人一起进来办公室坐下，并分别将打印好的诉状和证据目录给他们核对和确认。

  尴尬地是，这两人都心不在焉，随随便便地看了关乎自身利益的文件，随随便便地签下自己的大名。然后，他们呆坐在沙发上，一边假若无事地喝茶，一边偷偷地观察对方。

  宋倾城将文件放回卷宗后，给这两人倒茶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

  于是，她直白地问道：“你们两，之前是不是认识？”

  秦章脸红耳赤，些许慌乱地扶了扶黑框眼镜，结巴说道：“我、我以前是、她男朋友。”

  苏喵喵将小脑袋埋进了蓬蓬裙里，许久才发出细若如蚊的声音，“章章，对不起。”

  宋倾城吃惊不已。

  她心想这个女孩既然能让秦章经营破产，也一定能让他东山再起。

  于是，她就自作主张地干起了居委会大妈的活儿——主动调解，她和蔼地问两人：“两位，你们看呐，这打官司一起打，还请同一个律师，这么有缘，你两考虑考虑，要不，复合一下？”

  秦章有些许地心动，他将期待的目光望向小脸绯红的苏喵喵。

  苏喵喵眼眶微微泛红，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宋倾城抛出的复合邀约，“我有男朋友了。”

  秦章提起来的心，瞬间掉落在地，砸得四分五裂。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目光朦胧地看向远方山景。

  苏喵喵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许久，神色黯然地跟宋倾城告别。

  “宋律师，案子的事，就辛苦您了。”

  “不辛苦。”

  “我先走了。”

  “好。”

  “拜拜！”

  “拜拜！”

  宋倾城目送苏喵喵进了电梯。

  回到办公室，秦章坐在沙发上，捂着脸，泪流满面的模样，将她吓坏了。

  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憨憨厚厚的当事人，这么情根深种，这么脆弱柔软。

  他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她，哽咽不已：“……宋律师，我难受……呜呜呜……”

  “……”

  宋倾城不了解他和苏喵喵之间具体详细的感情纠葛，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将一盒面巾纸放到了他面前，然后尴尬地看着他心碎地嚎啕大哭。

  秦章难过地哭了十几分钟，他抬起头再次看宋倾城时，眼睛已经红肿得像包了两个红鸡蛋。

  他恢复情绪后，重新戴上黑框眼镜，理了理头发，面色尴尬地向宋倾城道歉：

  “宋律师，不好意思。我只是……压抑太久，现在没事了。让你笑话了。”

  “没事，我理解的。”

  宋倾城眉眼柔和地笑了笑。她怎会笑话自己的当事人，她很能理解他的压抑。

  人不是钢筋水泥做的，有时候内心压力值到了一个极限，一个不经意的人或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将这极限阀门打破，情绪奔溃，就像大坝崩塌，一泻千里，滔滔不绝！

  秦章告别时，宋倾城将一张折好的A4纸递给他。

  秦章在电梯里，将A4纸打开，四行潇洒行楷赫然出现：

  天涯何处无芳草，

  不必单恋一枝花！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电梯门打开，他眼眶再度泛红，心境却已是豁然开朗。

  她虽然不说，但他知道，他的新投资人是她拉拢的。

  那位大佬，虽然投资条件很霸道，但相较他公司鼎盛时期那些想要用一倍钱就要分十倍利的投资者，这位，可真是厚道实在且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