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某老小区，某栋住宅楼。

  宋倾城许久没运动，一口气爬到八楼，还着实费了点劲。

  大概是因为年轻和腿长，原向禹脸色如常，轻轻松松地走了上来。

  走在光线阴暗的幽深回廊里，宋倾城不禁想起两个月前被唐晓芙和王云宇合谋绑架的那个场景。这种环境，对她那爱好迷案悬疑小说的脑瓜，特容易编织成大型凶杀案发现场。

  敲响809室的生锈铁门，好一会儿，一位七十多岁的阿婆才打开了房门。她见到宋倾城以及她身后的原向禹，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迷茫。

  “阿姨，您好！我是上午跟您约了来谈案子的宋律师。这位是我助理，小原。”

  宋倾城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将名片递了过去。

  阿婆恍然大悟，接过名片说道：“我晓得了，你就是那个萌萌的律师朋友。”

  宋倾城眯眼一笑：“对，就是我。”

  阿婆打开了房门，邀请进屋：“不好意思呀，辛苦你们跑这么远来这地方跟我们谈事情。”

  “不辛苦。我们律所有点远，你们过去也不方便，我们开个车，四十分钟就到了。”

  进了屋子，宋倾城环顾一圈，三房两厅，装潢简朴老旧，有个种满了花草的阳台，还有一只呼呼大睡的胖橘猫。阿婆丈夫听到动静，从房间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彼此打完招呼，老夫妇两人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两人被小女儿起诉返还房款两百万的前因后果了。

  阿婆大名陈茵，阿公大名张相，两人年纪都差不多八十，是退休的教职工，有两个女儿，都在深圳工作、生活。三年前，小女儿张薇薇将其名下的房子售卖，所得房款共计二百五十万元，其中两百万元在收到房款后便转入了阿婆银行账户中。大女儿张燕燕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去年出国留学，阿婆便将房款中的一百五十万元转给了她，余下五十万元几乎也都全转给了张燕燕老公，用于缓解她家餐馆经营的资金困境。

  今年三月，张微微离婚，六月初，便计划和新男友结婚，婚前准备购置新房，但首付不够，便找阿婆要回此前的卖房款二百万元。这些钱早已用完，阿婆阿公根本拿不出来，张微微知道钱给姐姐一家子用完后，便要姐姐姐夫偿还。

  但张燕燕却主张，此前那房子本来就是她出钱买的，是用来给父母养老的，挂张薇薇的名字，也是为了当年贷款方便。这些年给妹妹一家子无偿占有使用，也是出于家人情谊。因此，这房子本就归属她，卖了房子，自己用房款也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返还之说。

  于是，两姐妹理论不成，便开撕起来。阿婆阿公也协调不了。张薇薇找律师向阿婆、阿公和姐姐、姐夫发了几次催款律师函无果后，一气之下，一纸诉状将阿婆阿公都告上了法庭，以保管合同纠纷为由，要求自己父母返还两百万的房款，共计二百万元。阿婆阿公收到法院的应诉材料后，阿婆差点气得心脏病发，阿公更惨，下楼买菜时因想着被女儿起诉这事，一不留神没注意，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将一条腿给摔骨折了。

  张燕燕不忍看老父老母受折磨，便去找张薇薇商量，她愿意给她五十万，但得把案子撤了，并诚心诚意地跟父母赔礼道歉。张薇薇起初还有点心动，说要考虑考虑，但经不住未婚夫的枕边风，直接向张燕燕提出了要一百八十万，如果不能给，那就将官司打到底。张燕燕气得在她家门口大骂她良心被狗吃了，为了个小白脸连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张薇薇变本加厉，让律师增加了诉求，要把这三年的房款利息也一起算上，要父母连本带息地返还二百五十万元。

  更让两位老人心寒地是，上周，张薇薇和新男友雷仁锦领了证，并大张旗鼓地举办了婚礼，但却没邀请自己父母和姐姐姐夫，似乎铁了心要和娘家人划清关系。

  案件下周三便要开庭。阿婆阿公作为被告，至今连一份证据都没提交。因为身体和经济原因，一时半会儿也没在拿到应诉资料后请律师处理。张燕燕本想帮父母请律师，但两个女儿在国外出了点事情，她便急匆匆地飞去了国外，至今没有回来，她老公整天忙于餐厅生意，一时半会儿也没顾上老人家的官司。而两位老人总以为小女儿只是耍耍性子，等气儿消了也就没事了。当得知她上周结婚的事情后，老人才真切地认识到，小女儿这次真是铁了心要和他们闹到底了。

  “宋律师，法院给的资料，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我们该怎么办啊？”

  阿婆神色愁苦地说完，将法院寄来的应诉材料，都递到了宋倾城面前。

  法院寄来的资料不多，传票、举证通知、应诉告知书、廉政监督卡，诉状以及几份证据，加来不够二十页。

  宋倾城将这些资料按序整理收好，朝两夫妇微笑说道：“阿婆、阿公，这事，不难办。我会先和您小女儿庭前沟通沟通，看看能不能劝服她撤诉，如不能，真的开庭，她的诉求很可能会被法官驳回。”

  阿婆双眼明亮起来：“真的这么好？”

  阿公追问道：“驳回，是不是就等于，我和我老伴，都不用赔她一分钱？”

  “对！”

  宋倾城点了点头。

  阿婆面露喜色，急忙问道：“那、那，我们需要配合你做什么事情？”

  宋倾城眯眼一笑：“签委托合同。”

  她话音一落，原向禹很默契地将委托资料一一铺开在餐桌上，掏出钢笔递给了阿婆。

  阿婆笑容微微一僵，转头看了自家老头子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阅读起了委托合同内容。

  半小时后，宋倾城和原向禹从老住宅楼里走了出来。

  回律所的途中，沉默了许久的原向禹，终究忍不住地问宋倾城：“收费这么低，不违规么？”

  宋倾城扶了扶金边眼镜，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中转移到他俊脸上，笑着问：“怎么，你担心我发不出工资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原向禹俊脸微微发红，目视前方说：“很多人眼里，律师费的高低代表着一个律师水平的高低。我不想，你被人说水平低。”

  “哈哈，原原，你小小年纪，还挺能操心呢。”

  宋倾城伸手摸了摸他头，一本正经地说：“你老板我呢，收费原则，向来都是劫富济贫，看菜下饭，标准是高是低，取决于当事人对金钱的重视程度。”

  原向禹若有所悟，但仍然坚持自己意见：“这次算是同情，可以视为法律援助。但建议你还是高收费为好。否则，一传十十传百，穷鬼都会上门找你打官司，到时你接的案子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狗血肥皂案，而你永远也成不了精英律师。”

  他这一番话，让宋倾城对他侧目而视。这小子，果然出生优越胆儿肥，竟然怼起老板的收费标准来了，还以为他一门心思修学法律是为追求公平正义，没想真真切切是个不懂人间疾苦的富二代呢！

  没听到回应，原向禹有些愕然。以她的口才，要和他辩论不可能会输，但不发声，是不是代表着生气了？他转头偷瞄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他补充道：“我，那只是建议。怎么收费，你开心就好。”

  “谢谢你的建议。”

  宋倾城嘴角含笑，眼睛盯着屏幕里的股转纠纷和解方案，纤纤十指，在键盘上欢快飞舞。原向禹不知道，屏幕里的案子，他老板的收费标准，高出了省物价局指导价的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