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佳梦打完电话进来，脸色并不是很好。她入座后，默不作声地喝了一杯茶，便开门见山地对宋倾城说道：“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搞你醉驾这事，确实是董妍菲在背后参与。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并没有实际损失。我希望，这个事，今天吃完这顿饭后，便到此为止。”

  宋倾城愣神了几秒，失声而笑：“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董佳梦挑了挑眉，犀利的眼神直视她：“你懂我意思。”

  宋倾城与她对视了几秒，随即垂下了眼眸，望着面前的鸡汤，沉默了。

  她不说话，餐桌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

  “姐，这事，我们回去考虑考虑……今晚就好好吃饭嘛，不聊那扫兴的事儿。”唐东泽笑着起身给董佳梦倒了一杯茶，坐下后又搂了搂宋倾城的肩膀，柔声说：“城城，这事……董妍菲她从小身世可怜，这你也知道，她心理有点不正常……车坏了，正好我给你换台新的，过去的事，要不，就算了？”

  “算了？”

  宋倾城愕然无比地抬头看着唐东泽，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法盲，为什么也要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哪怕是诬告陷害未遂，也是属于犯罪，也是要定罪量刑的，好么？！

  她作为受害人，除了车被损坏了、人被迷晕了、被灌醉了、被无辜地关了一晚上、律师证差点被吊销了，这姐弟俩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想息事宁人？主犯不仅不想入罪坐牢，连道歉都还得由他人替代？

  如果刑事案件都可以金钱私了，那强者的自由还有什么可以限制？弱者的生存和正义又拿什么来保障？如此一来，刑法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性？这世间的秩序又靠什么来维持？

  唐东泽心里发虚，不敢直视宋倾城清亮犀利的眼神，只得转移视线到柳悦芸身上，朝老人家挤了挤眼，将调和气氛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柳悦芸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她给宋倾城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柔声说：“城城啊，你人好心好，我们在座的都明白。实话说呀，菲菲这干的事啊，确实不光明，也很是下作。如果真是没有谅解的余地，那法律该怎么制裁她就怎么制裁她。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的。”

  宋倾城静静地听着，看了看董妍菲，见她神情复杂，便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碗里的那块红烧排骨上。

  柳悦芸慈祥地拍了拍宋倾城的手背，看了看董佳梦，继续说道：“梦梦跟阿泽呀，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孩子，现在事业呀生活呀也都一起在这座城里落地生根，关系比亲姐弟还亲。阿泽啊小时候爸爸妈妈不在了，以后我和他爷爷总是要走的，他和梦梦啊一辈子都是相互依靠的家人。城城，你跟梦梦啊，两人以前要是有什么不愉快的，看着阿泽，看着我的面儿，都要好好消解。人与人之间啊，如果不是隔着国仇家恨，还真是没什么疙瘩是解不开的。人生漫漫，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懂得吧？”

  宋倾城微微一笑，真诚地说：“奶奶，董姐是带领我进入律师这行的第一位师父，就算没有阿泽，我也会很敬重她。”

  董佳梦干咳了两声，神色不变地端起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柳悦芸和蔼地笑了，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叹了口气，柔着声音说：“唉，可惜啊，菲菲不像你懂事。她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喜欢感情用事，总是搞出格的事情让人操心。唉，这也怪不得她，她那个没良心的老爸，不仅害了她妈妈，也害得她养成了对感情偏执的性格。菲菲这孩子，其实心地不坏，她自己打理着几家舞蹈室，对员工和客户都好得很，口碑人缘啊，这几年也攒下来了，一个女孩子，在这座城里打拼不容易啊。唉，现在又犯了这事，唉，可怜啊……”

  柳悦芸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她愁眉苦脸地望着宋倾城，不再说话，只是忧伤不停地叹气。

  “……这个……”宋倾城见老人家情绪难过，担心影响她身体康复，忙挪身过去，揽住老人家瘦瘦的身体，柔声说：“奶奶，您不用难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都要学会自己面对和接受。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看着你的子子孙孙成家立业，跟爷爷好好地享受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呀，您看麒麒、麟麟多可爱多乖呀！”姜雨灵将麒麟兄弟牵到老人家身旁，笑着说：“姥姥，您可得好好的，看着这两小子长大呢！”

  柳悦芸抹了抹眼角泪花，伸手慈祥地摸了摸麒麟兄弟两人，叹了口气：“唉，要是阿泽也有这么一对双胞胎孩子就好了，我就能抱上曾孙咯。”

  她将宋倾城拉了过来，眼睛里都是期盼：“城城啊，你跟阿泽这么久了，该准备要娃娃了吧？”

  宋倾城神色尴尬地笑了笑，她抬眼望了唐东泽一眼，他朝她淡淡地笑着，她又瞄了眼董佳梦，她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顿时有点心虚。柳悦芸并不知道她曾经有过唐东泽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打掉了那个孩子的事情。

  柳悦芸见宋倾城神色奇妙，便皱着眉说：“城城呀，你有点瘦啊，要是身体不好就得早早调养哦。”

  宋倾城尴尬地笑着，表情更加复杂了，“我们——”

  “我们会努力的。”唐东泽接过了宋倾城的话，他起身走过来，弯下腰给柳悦芸捏了捏肩膀，灿灿烂烂地笑着撒娇：“奶奶，您不要着急，造娃娃这种事，也得天时地利人和嘛，您放心，我跟城城的身体都是没问题的，您呀，好好养身体，我们争取明年就让您抱上曾孙，好吗？”

  “真的？你小子可不能骗我。”柳悦芸敲了敲孙子的手背。

  “当然是真的。我说到做到！”唐东泽信誓旦旦。

  “你说有啥子用？生孩子这事，还得靠女人！”柳悦芸又敲了敲孙子的手背，转头看着宋倾城，“城城，你说，对吧？”

  “对！奶奶，您说的都对！”宋倾城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

  柳悦芸顿时精神矍铄，她拿起筷子轻轻地敲了敲碗边，正色说道：“废话也不说了。我呢就总结一下这餐饭确认的事儿哈，第一，城城答应明年让我抱上曾孙，第二，城城不再追究菲菲干的那些下作事，第三，梦梦作为姐姐，要管教好菲菲日后的言行举止！要教她好好做人，心理有病就得治！不是所有人都像城城一样宽容大度！不晓得改正，日后还真的得进牢里受教训！”

  “好！姥姥总结的对！教训得是！我一定好好管教她！”董佳梦站起身，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红酒，痛快地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酒，朝宋倾城举杯：“城城，姥姥说的都对，你没意见吧？”

  宋倾城一脸懵逼，感觉自己刚刚被这一屋子的人套路了。她啥时候承诺了明年一定能生出一个孩子？！啥时候确认不追究董妍菲的罪责了？！

  她左右回头看看两侧的人。右侧唐东泽，朝她露出无辜无奈的笑容，左侧柳悦芸，慈祥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呆呆地看着唐东泽几秒，心里动了动，下意识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摆出了她一贯营业性的甜美微笑，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红酒，朝董佳梦举杯，和她遥遥虚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董佳梦有点惊讶宋倾城的举动。

  她本以为，她至少会有骨气地硬怼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服了软。她和神情复杂的唐东泽对视了一眼，嘴角得意地往上一扬。心想：她这弟弟，还真是俘获了这妞儿的心，以前得理不饶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如今终于有了软肋。

  饭后茶余，在茶室里，宋倾城静静地坐在唐东泽身旁，听着他们一家子拉扯着家常闲事，约莫一小时后，这次的家庭聚餐活动才结束，和老人家告别后，唐东泽叫了代驾，带着宋倾城一起回家。

  车里，宋倾城仍是很安静。她默默地望着窗外夜景，黑色天空下，高楼林立，灯光璀璨，大路中央分隔带上的无数路灯杆，不知在何时，已被挂上了迎风招扬的国旗。

  国庆节要到了。

  她想家了。

  她想自己的奶奶，想听听她说村里的八卦和叔叔姑姑家里的大小事。

  唐东泽充满歉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城城，对不起。”

  “没关系。”

  她回答得很干脆。

  他没有错，道歉干嘛。

  她的选择，她自己负责。

  她的干脆利落，让唐东泽很不安。他知道她心里是委屈的。

  但他内心也确实不希望董妍菲真的被定罪量刑，再怎样，这个女人也是他的前任，她变成现在这样疯狂，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而她又是董佳梦关系最好的堂妹，如果她真的因这事被送进牢里，日后各方矛盾指不定会更加难以化解。

  相处这么久，他很清楚宋倾城的脾性，平日里嘴上嚣张，但心底里善良，又经常吃软不吃硬，为了在乎的人，可以放下很多东西，甚至是原则性的东西。所以，当董佳梦事前告诉他，背后主谋是董妍菲时，他才和她一起商议要在家庭聚餐时当着柳悦芸的面儿说出来，其实就是让宋倾城顾着老人家的面子和身子，把这事了结清楚，放弃追究董妍菲的责任。

  “我不追究，不代表警察是吃干饭的。”

  宋倾城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唐东泽。他心里想什么，吃完这顿饭后，她已经明白得一清二楚。

  “警察那里，姐会搞定。”

  唐东泽轻轻地揽过宋倾城的肩膀，柔声说：“我就怕，我搞不定你。”

  宋倾城朝他翻了个白眼，推开他的怀抱，转头望向窗外，傲娇不已：“有病就得治！躲得了这次未必能躲下次！搞来搞去有个毛意思！”

  唐东泽咧嘴笑了。开始怼人了，就代表她心结解开了。他蹭到她身边，将脑袋靠在了她肩膀，轻轻地说了句：“城城，我爱你。”

  宋倾城一如既往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她没有推开他，由着这个大男人像个粘腻小孩一样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她望着窗外红飘飘的国旗，心想，爱上这男人，吃的亏，就当是为国纳税了，最终还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算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