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姐，这个月的房租，你得赶紧交了，这都拖了大半个月啦。我也是帮大房东打工的，你就想办法快点凑凑吧！别到时搞得我难做呀！”

  “好的、好的，请再宽限一下，月底发了工资，我保证把房租给您交上！”

  蓝杉杉站在出租房门口，局促不安地对上门催租的二房东大叔微笑着。

  大叔探头往屋里一望，瞥见除了那一对娃娃外，还有几件男人的衣服散落在沙发上，又瞅了眼略微衣衫不整的蓝杉杉，神情鄙夷地瞟了她一眼，抛下一句“别总是在我这乱搞”，便扭头走了。

  蓝杉杉脸色窘迫地拉了拉自己的衣领，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屋内的男人，从窄小的房间里光着膀子走了出来。他看了蓝杉杉两眼，没有说话，从沙发上捡起自己的格子衫，套在了身上，又从茶几上拿起黑框眼镜戴上，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了两千元现金放在了桌上。他低着头，沙哑着声音说，“下次，我们再约。”

  蓝杉杉无声地点了点头，目送男人离开了屋子。

  男人走后，她眼神茫然地坐进了沙发，环顾一圈幽暗狭小的屋子，目光停留在了那红彤彤的两千元现金上。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钱好脏好脏，甚至想将它们冲下马桶。看到那对熟睡的孩子，她的羞耻感又消失了。她自嘲地笑着，子宫都出卖了，再出卖身体，又有什么不可以？

  走在大明村握手楼下拥挤狭小的巷子里，宋倾城总是忍不住想起几个月前去找舒蓉蓉签字的月宫村。她那日的落汤鸡遭遇，这辈子她都忘不了。

  大都市里的城中村总是大同小异，土著村民总是恨不得将自己一亩三分地利用到极致，将楼房盖成高楼大厦，房间切割得越多越好，租户住得越多越好，来日城市更新一拆迁，便可一夜翻身成超级土豪。

  原向禹拎着包，默默无声地跟在宋倾城身后。他之前从未来过城中村这种地方，他对这环境还蛮新奇的。各种美食小店，飘来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地想要驻足品尝。然鹅，走街串巷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某美食店的后厨，他瞬间就没胃口了。

  他记得小时候小学班里有一个女孩子，家里就是住城中村的。听说她父母是当地土著的外地亲戚，在城中村帮着十几栋的房东们收租，也在村子里开了几家小超市。父母为了让女儿接受优质教育，想方设法地让她进了他们就读的国际双语学校，很不巧地就跟他同班。

  他记得那女孩子长得可可爱爱的，穿得也挺时髦的，但就是很腼腆害羞，气质与一众活泼好动的小富二代富三代们格格不入。同班同学了不到半年，不知什么原因，那女孩在第二学期便转学了，此后再无讯息。

  他跟上了宋倾城的步子，边走边问她：“你住过城中村么？”

  “住过。”

  宋倾城瞟了眼导航，距离蓝杉杉住的那栋还有三百米，脚下步子又加快了速度。

  “住了多久？”

  “三个月。”

  “为什么？体验生活吗？”

  “因为穷。”

  “……”

  原向禹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宋倾城，“你骗我吧？你怎么可能穷？”

  “怎么不可能？”

  宋倾城白了他一眼，“刚出道那会儿，在这座城里无亲无故的，工资又不高，小区租金又高，要有一个奋斗的落脚地，可不就得在这卧薪尝胆嘛。”

  “那你这卧薪尝胆的时间有点短。三个月就飞黄腾达，住进豪宅一跃成王。成功的速度，真快！厉害！”原向禹一本正经地夸赞。

  “滚犊子。”宋倾城笑着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老板我的奋斗史，可长着呢！”

  原向禹摸着被她敲疼的脑袋，笑了一笑，随即神色正经起来，他两步上前，拦在宋倾城面前，认真地看着她：“我有事要和你说。”

  “你说就说，挡我路干嘛，蓝杉杉还等我们呢。”

  “她等五分钟不打紧。我要说的事很重要。”

  “重要的事，你非得在这说？”

  宋倾城没好气地看着原向禹。这小子，下班了不回家，听到她说要来和蓝杉杉谈和解方案，他非得要跟过来，还高调嚣张地开着他的保时捷911进了这村子，生怕别人不知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原向禹真诚地望着她：“这儿气氛好，最真实，最接地气。”

  微风拂过，一股酸菜鱼的浓酸味扑面而来，相对而站的两人同时皱了皱眉。

  宋倾城满脸怀疑：“你确定，这气氛好？”

  原向禹皱着俊眉，坚强地点了点头。

  宋倾城耸了耸肩：“好吧，你说，我听。”

  “我这两天仔细考虑了你的建议，我觉得可行。当公司律师，确实一举两得。三个月后，我会回集团工作，我爸也承诺了，会先让我从法务部基层做起。集团五个子公司的法律顾问，也会同时与律所签约，你是我指定的律师，有个条件就是，你得每周两天到我们公司坐班。”

  每周两天？坐班？

  似曾相识的套路。

  宋倾城瞪圆了眼睛，匪夷所思地盯着眼前这个无比严肃认真的帅小伙，耿直地拒绝：“姐没空坐班，你们要是真要人，我到时安排个助理过去，或者另派律师过去。”

  “不，我只要你。”

  原向禹朝她走前了一步，低头沉静地注视着她，眸光里充满了炽热。

  宋倾城后退了一步，仰着头看着这小伙的帅脸几秒，便直白地说：“原原，姐现在只对你唐哥感兴趣。其他的，你也别多想了。我跟你们家公司的法顾合作，条件合适，那就签约履行，条件不合适，那就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呢，还小，眼光要放长远放宽阔一点，继承家业传承企业是个很有挑战的事情，并不比通过法考或当个好律师要简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说完，她伸出手，像个大姐姐一样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包便大步往蓝杉杉家住处走去了。

  原向禹站在原地，无比沮丧。他只是想要个机会，怎么就这么难？

  他转过身，望着那个已经走了好几十米的纤瘦背影，皱着眉轻叹了一声，三两秒收拾好情绪便大步跟了过去。

  敲响蓝杉杉租住的房门后，宋倾城和原向禹等了好一会儿，蓝杉杉才慢吞吞地开了房门。

  “你身体不舒服么？”

  宋倾城看到蓝杉杉脸色奇差，憔悴之外还带着一种经历了一场恶战的疲惫。她瞥了眼半虚半掩的房间门，又瞥见了垃圾桶里的几根似乎刚被掐灭不久的烟头，不禁浮想联翩。

  蓝杉杉强装无事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带孩子太累了。”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发，并让他们喊她“阿姨好”。

  两小孩只有一岁多，叫妈妈都还不怎么会，叫“阿姨好”可就真有点为难了。啊啊哇哇了好半天，也没叫出个一二三来。

  “他们身体怎样？”

  “还好，最近两个月都没怎么发病，就是哄吃饭太难了。”

  “你前一份工作辞了，新的工作找到了吧？”

  “还，还没。”

  “那收入怎么办？”

  “……我有办法。”

  宋倾城的直白发问，让蓝杉杉有点难堪。与她犀利清亮的目光对视时，她总感觉她能一眼将她看透。

  原向禹看着蓝杉杉窘迫的神色，也猜到了一二。在宋倾城和蓝杉杉坐在沙发上谈正事的时候，他没有掺和。他在一旁逗弄两孩子的时候，悄悄地将钱包里的所有现金拿出来放进了孩子的小毯子里。

  “被告提了和解方案。他们愿意一次性给你一百万，作为这两孩子一到十八岁的抚养费。条件就是，你收了这一百万后，这两孩子以及你跟他们都再无任何关系，从今以后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和方式骚扰和起诉他们。”

  “一百万？哈哈……太可笑了！他们自己住着五六千万的豪宅，区区一百万就想抛弃这两孩子？可笑至极！我就算告到最高院，也绝不会同意这方案！”

  蓝杉杉气极反笑，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情绪激动而泛起了阵阵红潮。

  她的态度，宋倾城早已料到。被告律师将这方案告诉她时，她当时就直接拒绝了。只不过，她还是要当面告诉当事人，并听听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问道:“如果他们愿意出更多的钱，或者一直供养这两孩子直至成年以及拥有劳动能力，你愿不愿意继续抚养这两孩子？”

  “……”

  蓝杉杉迟疑了。她抬起头，眼眶发红地望着正对她笑的两孩子好一会儿，仍是心狠地摇了摇头，“这两孩子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只是在我肚子里呆了十个月。他们身上的病，也不是从我身上遗传的，我对他们没有亏欠……我的人生已经因为他们而毁了三分之一，我不想剩下的三分之二还要被他们继续拖累下去……宋律师，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要这两孩子的。你一定要帮我打赢这场官司！”

  她话语说完已经是泪眼婆娑，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抓住了宋倾城的手腕。

  “我尽力而为。”

  宋倾城神情凝重，安抚性地拍了拍蓝杉杉的手背。

  唉，看来一周后和前老板的法庭对战，真是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