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自由了。”

  蓝杉杉神色落寞地站在别墅大门口，呆愣了一会儿，转身上了宋倾城的车。

  两个孩子，终于被他们的生父生母抚养了，她这个提供子宫的母亲，与他们，再无瓜葛。

  在杨占明和吴雨欣吵闹僵持阶段，董佳梦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方式。她将他们夫妇二人和吴云曦，一一拉开，私下沟通，耗时三个多小时，三人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

  杨占明与吴雨欣三年内维持婚姻状态，待老父遗产分割处理完毕后双方再商议离婚之事。吴云曦和杨占明共同抚养两孩子，但吴雨欣为两孩子名义上的母亲，吴云曦在分割遗产时不得以孩子血缘关系作为筹码来要挟。三人必须对现有四个孩子的来源做终生保密，包括捐卵、代孕、养母的任何信息，将来都不得告诉孩子。遗产分割事宜在三年内协商处理完毕，如三年内未完成处置，则任一方均可通过诉讼方式解决，在此期间，吴雨欣不得通过自身优势地位以任何方式转移、隐匿、毁损遗产，但可通过委托专业的第三方机构进行托管，所得收益由双方共享。杨占明和吴云曦共同向蓝杉杉支付一百万元，以偿还她这些年为照顾两孩子所欠下的债务和损失。

  分别时，两孩子正在熟睡中。蓝杉杉蹲在婴儿车面前，低着头无声地啜泣地许久。那些泪水代表着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懊悔、痛苦、无奈以及此刻分别的深深不舍。她知道，今天一离开这个屋子，她将再无机会和两孩子见面，再无法抱抱他们，再无法逗他们笑，他们也不会再天真地朝她笑，亲昵地对着她喊“妈妈、妈咪”了，从此一别，再见便是路人。怀胎十月，哺乳十月，教养十月，日夜相伴七百多天，如今，仿若一朝梦醒，只剩下卡里一百万，清醒地提示着她，这是一段极其荒唐和愚蠢的人生体验。

  车里，坐在后座上的蓝杉杉，因哭泣而红肿的双眼，迷茫地望着窗外疾驰而去的城市繁华风景。许久，她才干涩着声音，对着驾驶座的宋倾城背影，说了一句：“宋律师，谢谢你。”

  “没事。”

  “以后，会好起来的。”

  宋倾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朝蓝杉杉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嗯。”

  蓝杉杉眼眶再次湿润了。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转头再次看向窗外，心情复杂地想：以后，以后，真的会好起来吗？

  到了目的地，目送着蓝杉杉进了她的住处，宋倾城便离开了。

  回律所的路上，她的车里单曲循环着一首老歌，邓丽君版的《漫步人生路》：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

  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

  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毋用计较

  快欣赏身边美丽每一天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

  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

  悲也好喜也好

  每天找到新发现……”

  温婉悦耳的歌声，让她原本复杂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柔和。她这份职业，注定了她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当事人，也会经历各种感同身受的情绪。她害怕地是，有一天经历太多，会对人性有太多的质疑和不信任，自己也会慢慢地变得冷血麻木。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她希望，不管他日在职业上成就如何，自己也能，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宋律师！”

  刚回到律所，宋倾城从前台经过时，坐在前厅待客红木椅上的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站起身喊了她一声。

  她转身一看，疑惑地看着他：“您找哪位？”

  年轻男人谦逊地说：“我找您。上周投了简历，今天来面试。我叫关朝阳。”

  “你预约了么？”宋倾城记得今天没有面试。

  “没有。”关朝阳摇了摇头，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简历递给宋倾城，略带歉意地说：“我今天是不请自来，还请您谅解。”

  “你就不怕我今天不在？”

  “机会是留给有心人的。”

  宋倾城从上到下看了他几眼，伸手接过了他的简历，对他微微一笑，“来都来了，那就面试吧。”

  “谢谢！”

  关朝阳欣喜地跟着宋倾城，去了她办公室。

  进来后，他环顾了办公室一圈，随即在茶几对面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宋倾城没有泡茶，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她拿着他的简历，端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一边开始她的面试。

  “请自我介绍一下。”

  “好。我是关朝阳，今年二十八岁，和您是老乡，三年前从西政研究生毕业……”

  “简历上有的，就不用说了。讲点有意思的。”宋倾城打断了关朝阳的话，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关朝阳有些拘谨，与她目光相对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随即又抬头自信地与她对视，“我今天来应聘，是想成为您的合作伙伴。我想，以您目前的业务量，急需一位得力伙伴，一起并肩战斗并分担您的压力，普通的助理，无法满足您的要求。但我，可以。”

  “何以见得？”

  “首先，我有执业证，且证已经挂在正晖所，可以独立承办案件；第二，我做过多个大型股权和资产并购及IPO项目，有丰富的经验，在专业上可以帮您突破业务瓶颈；第三，我在此前的团队中，一直是主力队员，服务和专业都收到了不少委托人的好评，在客户拓展和关系维护上，完全可以胜任。这三点，足以满足您的招聘条件。”

  “你很自信啊。”宋倾城笑了。

  “我这人很实诚。”关朝阳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双腿也不自觉地便得意地抖起来了。

  宋倾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既然你这么优秀，怎么甘心来我这做授薪律师？自己独立执业，不是更好么？”

  关朝阳微微脸红，扶了扶他的黑框眼镜，坦诚地看着宋倾城：“我之前呆的律所在广州，人脉和客户大多也在广州，之前也是在团队，主要客户都是老板的。现在来深圳，也就相当于一切从头开始。独立执业我也想过，但深圳这边，生活成本以及律所办公管理等成本，也很高，我前段时间刚买了车，每月还要还车贷，考虑到这些问题，想想还是要从授薪律师做起。”

  “你为什么会离开之前的团队？”

  “想换个环境。”

  “那个环境不好？”

  “也没有不好，就是想换一座城市，体验不一样的奋斗经历。”

  “你几个兄弟姐妹？”

  “我还有两哥哥，我是最小的。”

  “父母做什么工作的？”

  关朝阳脸色有些局促，似乎并不想回答，但犹豫了几秒还是说了，“母亲在镇上打点小零工，父亲在家休养身体。”

  “两哥哥做什么工作呢？”

  “都是外卖骑手。”

  “他们成家了吗？”

  “没有。都是单身汉。”

  “那你家里催婚吗？”

  “催。”

  “你有女朋友吗？”

  “有。”

  “她是做什么的？”

  “同行。”

  “哪个律所？”

  “星辰所。”

  “为了她，来的深圳？”

  “对。”

  “我开的工资，你能接受吗？”

  “可以。”

  “试用期三个月，你能接受吗？”

  “可以。”

  “好，你明天来上班吧。就坐那个位置。”

  宋倾城合上了关朝阳的简历，站起身，往靠窗的办公位指了指。那是，原向禹此前的办公桌。那位傲娇的太子爷，打工人的生活体验已经结束，被老爹撵回去继承家业了。

  “真的？”

  关朝阳脸色喜不自禁，站起身有些激动地朝宋倾城伸出手，“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宋倾城伸手和他轻轻握了一下，微笑着说：“老乡，合作愉快。”

  “那我先走了。”

  “好。”

  “再见。”

  “再见。”

  关朝阳走后，宋倾城坐进沙发，望着他的简历愣神了一会。这位老乡，家乡不仅和她同县，还是她的高中校友，看起来挺稳重自信，但他隐隐约约却给她一种不真诚的感觉。乌黑茂密的头发之下，他那双黑框眼镜下的眼睛，不大不小，在表露情绪时并无波澜，仿若湖水一样平静幽深，让她有点琢磨不透。

  她决定聘用他，原因除了他说的三个点之外，还有一点是他的家庭和出身，以及他目前的经济压力。有压力才有动力。她相信这样小镇家庭出身但能取得名校高学历的年轻人，自身奋斗的拼劲儿肯定不差，从他此前做过的项目来看，他的专业性也不错，又是同乡，比较容易知根知底，这样的新伙伴，对于承办工作和建立信任而言，是比较容易和顺利的。

  “城城，晚上和姐一起吃饭哦。庆祝一下你们圆满解决占明他们家的事儿。”

  “定位发你啦。”

  看了一会卷宗，宋倾城刚打开微信，唐东泽就给她发了几条信息。

  宋倾城给他回了一个“好的”的橘猫点头可爱表情。

  唐东泽给她回了一个“爱你呦”的大金毛比心表情。

  对着电脑屏幕，宋倾城有些无心工作，莫名地特别想见唐东泽。心念所致，她关掉电脑，拎起包就往外走，她要去找他，给他一个突袭的惊喜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