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没有想到，她能再次睁开眼睛。

  冰冷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中的明妃已经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只游在梦中所见的游鱼，以及顾纳秋的心脏。

  现在她明白了，那都是顾纳秋留给她的。包括强迫他吃下心脏，还有那条游鱼。这一定是他的‘术’，在为她抵抗红光、留住她最后一丝生机后，顾纳秋所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终于湮灭了。

  她的衣服胸口还是破烂的，皮肤却早已光洁如初。

  融合后的力量完整地修复了她的伤口。

  ——只有她活下来了。

  而且，她将永久地活下去。

  不生不灭，不枯不朽，不老不死。

  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明妃数百年的记忆，也在她的脑海中翻涌着。在那里，她捕捉到了一些记忆的碎片。那是一条莲池中的游鱼，在明妃去听天琛上师讲经的时候，曾经默默地从明妃的脚腕间滑过。

  原来，她与纳秋，也是早有渊源。

  若是只因为过往的渊源，纳秋并不会选择最终帮助她……

  少年那些欲言又止的悲伤表情再次浮现在式微脑海里。还有他最后那一句，alter ego所说的：“其实，我也喜欢你。”

  式微的脸颊湿湿的。慢慢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雨。开始只是一点细雨，落在式微湿润的脸颊上，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总算是为这如同坟墓一般静寂的世界增添了一点声音。

  她蹲下身去，终于崩溃地大声哭泣。

  过了很久，式微慢慢地站起身来。她注视着徐子峰的遗体，半晌后，她再次蹲下来，红光闪过，石板路被炸开，破石横飞，而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催动力量，直到土地中呈现一个足够容纳一人的土坑。

  式微艰难地挪动着徐子峰，郑重地将他放在墓穴之中。双手沾满了鲜血。

  接着，她蹲着用双手一捧一捧的挖着旁边的泥土，又将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扬在那失去生命的遗体上。手指被泥土中的碎石和瓦砾划出伤口，又很快被她自身的力量修复。就这样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慢慢地，她终于将这个墓穴全部掩盖。

  式微站起来，望着并不平整的土地。

  “这是我的罪证。”

  她说着，声音在雨中被打散。

  式微慢慢地沿着来路，又找到了纳秋。他躺在雨中，脸颊上淌着雨水，美丽而安详的样子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蹲下来，静静地看着他，雨水从她的发丝中流下来，淌到顾纳秋脸颊上。

  式微转过头，用红光破开池糖边的泥土，再次完成了一个墓穴。

  接着，她跌跌撞撞地将顾纳秋安置在其中。

  像是不忍再看，她迅速地将旁边的泥土填入墓穴，因为过于粗暴的运作，双手鲜血斑斑，又不断地自我修复着。

  做完这一切，她在墓边沉默了许久，在心里说，这也是我的罪证。

  接着，她一直向西走，走到树林中，走到苏琛的尸体之前。

  她的父亲……倚着树干而做，已经没了气息。雨水透过茂盛的树叶重重浇下来，打在他毫无血色的脸颊。

  在他的旁边，还遗留着一把匕首，安静而无害地躺在草丛中。

  “父亲。”式微轻轻地说，“如果，你真得一点也没爱过我，那便好了。”

  如果你能早点下定决心杀掉我，那么多人，本该有他们幸福的人生。

  苏式微在他的旁边挖开了墓穴，同样埋葬了他。

  最后，式微走到化妆舞会的帐篷处，掀开帘子，走进那炼狱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还没有消逝的莲花香。枯萎的花朵就那样凋零着。她找到了之阳和如舜，用力将他们抱出来，放在帐篷外。她又在其他的帐篷中找到了安然和艺云，将他们都轻轻地放置在帐篷外。

  接着，她踉踉跄跄地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抱起来，最后安置到花园之中。

  花园中的花依然开着，被暴虐的雨水打得东摇西晃。

  “这里风景很好。”式微低语着，眼泪和雨水混合在她的脸颊上，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或许，都是雨水吧。这漫天的雨水，代替她去哭泣。

  式微依次为这四人挖好了墓穴，再次沉默地将他们埋葬。

  一切终了，她抬头看天，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手机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掉了。而顶上乌黑的积云模糊了白昼与夜晚界限。

  她不在乎了。什么时候都好，什么还会发生都好。她已经对未来不再抱持期待。

  因为，崇德大学，也将成为她的埋骨之地。但，她没有脸面与这些人躺在一起。

  现在，她还有最后的事情要做……

  式微向莲池走去。

  随着她轻轻挥手，莲池的水像是被恐怖的力量操纵，瑟瑟发抖地分开，一直露出里面的洞穴。

  式微如同闲庭信步，走向那其中的洞穴。在她的身后，池水又重新聚拢，平静地池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在池水上方，雨渐渐地停了。原来，已经是晌午了。一道绚烂的彩虹挂在天空。

  ***

  解名流睁开眼睛，他再次恢复了意识。

  他能感受到，他不断向外释放的灵魂的力量，终于停止了。他脖颈上的红色痕迹也消失了。

  虽然他全然无觉，但他知道，明妃一定是用自己的力量，施了“隔离”之“术”。现在，术已解除，很快，外面的人就可以进入崇德大学，里面的人也可以出去了……

  ……等等。

  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熟悉，又或许不熟悉……

  ——苏式微。

  她毫无知觉地躺在红色的莲花海中。也就是在这时候，解名流才注意到，所有红色的莲花，都已经枯干了。

  红莲，是明妃的力量和生命的象征和源泉……

  不，不只是明妃。也是苏式微的。

  而红莲这个状况，只是说明，式微也快要油尽灯枯了。

  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心脏。就像是一根针在扎他的心，又像是一种海浪摇动着他的意志。

  “静流。”正当解名流怔住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这一世所熟悉的声音。他的记忆跨越数百年，他的上师所唤他的声音。

  解名流循声望去，见到天琛上师，一身僧衣，无悲无喜，仿若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