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南天门，

  面如重枣、细眼长髯的绿袍男子，正拄刀傲立在天门之外，眯眼注视着下界，

  重重云海翻腾不休。

  某一刻，高大男子凤眼微睁，一顿手中青龙偃月刀，在洁白的玉阶上击出铿锵之声，

  “谁！”

  “哈哈，关圣帝君的修为，越发精进了！可是有什么喜事，斥退天兵，独自一人在这里暗喜？”

  南天门后，一头目露凶光的庞大黑虎屈身转出，

  在它背上，端坐着一位着神袍、戴铁冠，腰挂银锏、手捧金元宝的黑脸乱须汉子。

  关羽也不转头，略有些无奈道：“可当不得赵兄一声帝君的称呼。”

  “哈哈，叫了又何妨，现在谁不知道，日后你关大元帅香火日盛，要称武圣，封帝君，天底下谁不敬你爱你，就连兄弟我，也要仰仗你讨口饭吃。”

  赵公明策虎来到关羽身侧，捧出手中脑袋大的金元宝，凑到关羽眼皮子底下，硬要搅扰他，

  “赵兄爱做这个财神，自去做便是了。”

  关羽无奈，伸手轻轻拨开金元宝，终于肯睁眼看向赵公明，

  与一身半旧绿袍的关羽比起来，赵公明的穿着就极为华丽了，

  光他那一身金红神袍，内披宝甲、外罩红袍，飘带璎珞、丹珠翠玉，随便一件，都是了不得的仙家法宝。

  这也是标准的神将打扮，完全符合在民间宣传信仰的需要，

  像关羽这样一身半旧不旧的袍子，那才是天将中的异类。

  赵公明撞撞关羽肩膀，扯扯他的袍子，打趣道：“帝君将来也是要做财神的，这等喜事，怎么不置办点家什，壮一壮声势？”

  “若那陈广所言未来是真，关某不知有什么好高兴的。”

  对于未来的好奇，无分凡人、仙神，都是一样的渴望。

  仙神甚至尤甚，

  偏偏上次陈广谒孔子庙，写的大略是华夏简史，却没怎么写到民间信仰变迁，

  三皇五帝、人族圣贤们，更关注华夏的盛衰，

  满天小仙小神，却更注意香火信仰的多寡，

  这背后折射出的，可能就是一次次天庭的明争暗斗、你死我活。

  这次天庭与陈广合作，陈广也不玩虚的。

  直接甩了一部分仙神们关心的后世‘历史’出来，换取了大批天庭的丹药、法宝乃至灵宠之类。

  关羽将来要封武圣、做帝君、兼职武财神，而赵公明将来要做第一正财神。

  这些消息，都第一时间传遍了天庭。

  赵公明自然是喜不自胜，

  赵公明刚上天时主要职司，其实是督鬼，说他是个鬼王也差不离。

  好在他法力高强、根脚清白，自己也上进，现在已升迁到五瘟神之一的秋瘟将军，

  但按陈广传递的消息，将来赵公明可是要做天庭第一正财神，司掌世间财源，有望将道果寄托到灵宝天尊执掌的上清天。

  财神是管钱的财神爷，而天庭元帅是守门的保安，哪个好做，一目了然。

  赵公明摩挲着自己连夜赶制的金元宝，侧头看着关羽，似劝诫似提点，

  “云长啊，天庭神职升迁，和凡间没什么两样，讲究一个‘下推上拔’，下面要有人推，上面要有人提拔，我们虽然身负未来的大势，却也不能轻忽大意，以为高枕无忧，将本该属于我们的机缘拱手让人。”

  关羽傲然一笑，“那陈广说，真武天尊将来的信仰还超过玉皇大帝，现在真武荡魔天尊又在何处？连真灵位业图上都没了祂的位置！”

  “那陈广也曾说，将来白莲教、弥勒教乱世，你看现在佛门是不是人心惶惶、不成体统？”

  关羽握紧手中偃月刀，“赵兄，从来没有什么注定的未来，若然有，也只在手中刀、掌中雷。”

  “唉，正是未来已经改变，所以我们才要赶紧把未来的好处兑现，”赵公明掂起手中金元宝，示意道：“云长，你来到天庭时间也不短了，天庭是个什么所在，你还没看清楚吗？”

  关羽默然良久，

  赵公明也不发一语，安抚下躁动的黑虎，望向下方云海，

  两位大将各怀心事。

  “天庭不该是这样的。”关羽道。

  “这话可说不得，”赵公明苦笑，“云长你这性子啊，说好听点叫傲上而不欺下，说难听点，不识时务...等你从那个泾河龙王犯长安的副本回来，我再来找你。”

  赵公明指指上天，意味深长。

  这是天庭有人见陈广点了关羽的名，便要来拉拢关羽了。

  拨转虎头，赵公明正要离去，想到一事，转头笑道：“对了，有一事，不知你清不清楚，和你同时代那个曹操曹孟德，死后堕入地狱受无间之苦，但人皇颇为欣赏他，阎罗王韩擒虎顺水推舟，便把他的鬼魂送了给人皇，人皇又以莫大功德法力将曹操复生，现在那曹操在人皇麾下，做一个征西将军，前途无量。”

  “我听说你们素有旧谊，云长若有意，这次下凡，可得多和这曹操热络热络。”

  赵公明走后，关羽横刀在手，轻抚青龙偃月刀的刀身，

  龙身盘踞刀柄、龙头吞吐冷刃的青龙，缓缓睁眼，仰望自己的主人。

  “曹公...”

  关羽心中百味陈杂，

  他一生忠义，唯独对这个曹操曹贼，有两分亏欠，

  曹操对自己，实在是够意思，

  斩杀颜良后，曹操奏请汉献帝，封自己为汉寿亭侯，那时曹操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费亭侯，

  汉高祖白马盟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谁要是称了异姓王，基本就等于要效仿王莽故事，篡位登基。

  作为一个平民，觅取封侯已是最大成就，

  汉寿亭侯这个爵位，伴随了自己一生，

  前尘往事已成云烟，关羽回首望去，在曹操麾下那段时间，颇得恩遇，并不能算难过，

  如果当时兄长刘备已经身死，自己会不会长久在曹操帐下干下去呢？

  如果有自己襄助，曹操能否平定乱世，能不能改变那个胡狗满地腥膻的未来...

  关羽摇摇头，打断思绪。

  若是那样，自己就不再是关羽关云长，

  曹操也不会在自己不辞而别后，赞叹自己，“事君而不忘其本，天下义士也。”

  不会发出那千古一叹：“彼各为其主，勿追也！”

  曹操对自己，的确是很够意思，

  但汉贼就是汉贼。

  可这些汉贼不两立、这些忠义，这些驰骋纵横、大江东去，

  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事啦。

  若是能回到从前，自己只是一介武人，三兄弟齐心协力，誓要匡扶那汉室，而天底下最大的奸人就只是区区一个曹贼，那该多好？

  “曹公...”

  关羽拄着青龙偃月刀，轻抚胡须，

  他自己都没发觉，嘴角不知何时泛起了笑意。

  下界，桃都山上，金鸡报晓，

  新的一天到来了，

  上百天兵转出南天门，向背身而立的关羽单膝下拜，“元帅！”

  关羽挥手，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