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芹紧箍着他的腰，脸颊紧贴。

  无视系统嗡嗡不断发出警告，不许她说太多，也不知道，双手指尖发颤得有多厉害。

  “真想和你多说一些我的事。”

  她笑了，带着胸口剑上凌冽抽痛。

  可惜，没有太多时间。

  宋延薄唇翕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血泪坠下，北风刮擦。

  苍白如雪的面孔几乎透明，仿佛风再大些许，就要将这尊神君像吹得灰飞烟灭。

  在巨大痛意面前，清醒是最无用的。

  越清醒，越刺痛。

  正如他对着自己的心魔所说。

  “她想家了，你我，放手。”

  下一刻，心魔呵问呼之欲出。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待我，为何如此不公！可是我宋延做错了什么！可是我生来有负苍天！”

  “你难道就没有似我这样，不甘过！你说啊！为什么要放她走！”

  他有。

  有过不甘，有过畏惧。

  她这么怕疼，当初，只是攥住她手腕，稍稍用力。

  她便蹙眉，嘶嘶抽着冷气，愤愤不平叫喊：“疼疼疼，松手啊！”

  委屈，愤恨。

  彼时，他收敛乱窜煞气，默然地看着她，目光锋锐。

  他还记得，她的手腕那样纤细瘦小。

  仿佛当日真的会折断在他手中。

  而今，她要自毁血肉身躯，用这一身的血，浇灌天梯。

  重启天梯。

  毁灭肉身，引周身血，灌溉天梯，该有多疼？

  宋延一遍遍自问。

  每一问都像一把剑，狠狠刺进他心脏。

  她，连攥着手腕都喊疼，却要为他，为六界不堕，甘心舍去血肉，重启天梯。

  该有多疼？

  宋延浑身寒凉，如同坠进冰渊，寒潭侵入骨血，吞噬着他。

  冰冷薄唇颤抖，说话仿佛带着寒气。

  “是我无用，不能护着你。”

  江芹愣了一下，没料到他开口，第一句说的话，居然是向她道歉。

  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自从秦王找到血玉之后，朝代更迭，血玉落入无数人手中，自陵山王起，多少君主贵戚为了自己可以长生，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用他们的血，喂养血玉。

  她一人的血，蕴含万万生命血泪。

  现在，只要牺牲她一个，便能开启天梯，免去万民流血。

  这不是很好吗？

  江芹动了动，手腕立即被紧握，掌心血液粘稠，他却握得很近。

  生怕放松片刻，她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从此再不相见。

  仙寿恒昌。

  天梯一旦重启，他必斫骨成仙，届时，这段和她相处的时光，在仙人悠长寿数面前，便如滴水入海。

  滚滚尘寰，悠悠岁月，再没一个她。

  六界之中，天上地下。

  再没一个她。

  他的世界，与她的，空间阻隔，万水千山。

  不是幻境洪流，不是沉沦在空间里的无上国，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知道，任自己修为到何等造化，也不能找到她。

  这一次。

  苍天仍旧是，短暂地怜爱了他一回。

  仍旧是，匆匆收回。

  “元君，你听我说，我家中有父母，还有个弟弟，和慎思差不多大，我不怕的，我只是，回家了。”

  江芹不挣手，意识到自己在落泪，有意地避开他背上几处伤口。

  “啊——”

  她低呼一声，想起什么，尝试着抽手，“给你看样东西。”

  宋延睁开眼，一滴血泪落在她掌心。

  就在江芹以为他不肯松手时，桎梏一松。江芹没多感叹，反转掌心，从系统背包里幻化出一块几乎不成型的糕饼。

  她引出一缕妖力，小心地把绿豆糕一分为二。

  糕饼脆弱，绝不能用手掰开。

  妖力恰好。

  “你看，我如今对妖力也能收放自如了，是不是有进境？”

  她语带自豪，跪坐着，看着悬浮在宋延眼下的绿豆糕。

  记忆里，他为她做糕点的次数不够。

  远远不够。

  这一块，不知她何时藏起来的。

  “为何？”

  宋延艰涩开口，嗓音低沉。

  却轻柔得宛如一段春风。

  无声拂来，心旷神怡。

  “我舍不得吃净，时常留几块，又怕它坏了，碎了，只好藏在系统背包里，这样才算万无一失啊。”

  江芹语气轻松，引了半块在手，赶忙催促他伸手，“最后一块了，一起吃吧。”

  她没说，逃出司天监，疾速奔驰在昆仑山时，千里冰封。

  多亏这些背包中的绿豆糕，才让她的肠胃舒服了一些，有足够体力一路奔逃至京城。

  她吃糕点时，小心翼翼，每一口入口软滑香甜，脑中想到的，全是他说过的话，两人单独相处时的天光。

  当时不觉。

  她一人蜷缩在昆仑山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蜷缩身躯。

  一边吞咽，一边回想。

  只觉得，每一个画面里的天光好美，花好香，月好圆。

  普通，寻常。

  平淡，耀眼。

  就像这绿豆糕一样，看似普通，但是这口滋味，她会铭刻一生。

  宋延伸手，半块糕点落在他擦过血污的掌心。

  只是轻轻一触，已掉落细碎饼渣。

  尽管他珍视小心，掌心血污还是染了上去。

  宋延望着脆弱如她的糕点，苦楚折磨，仿佛被一点甜柔抚慰。

  他转过身，低垂眉眼。

  江芹捧着半块绿豆糕，仰头凝望着他，拂开碎发别在耳后，眉眼微弯：“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嗯？”

  那双清澈眼眸被她面容占满。

  宋延摇头。

  她凑近几分，能从他怜爱眸光中见到自己一颦一笑。

  “日月为鉴，天地为媒，元君还记得吗？”

  她伸手，掌心糕点和他的轻轻相碰。

  几点糕渣掉落，她笑了笑，率先一步，将半块绿豆糕放进口中，入口即化，尝到的，其实更多是血腥香气。

  “好甜，好吃。”

  说着，挑眉，示意他。

  宋延当然记得，这是心魔占领意识，强娶她时，他说过的话。

  日月为鉴，天地为媒。

  两心相许，矢志不渝。

  “不敢……忘却。”

  宋延含泪望着她，声色哽咽，“到今日，你……还愿意……愿意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满心忐忑，几乎如同蚊喃。

  毕竟那时，是他强求，执念不休，宛如天生魔物。

  强娶她，并未问过她是否愿意————

  “我愿意啊，当然愿意，成婚之后，要你日日为我做绿豆糕。”她答得干脆。

  “好。”

  “一盘不够，得两盘才行。”

  “……好。”

  “梅花白糖糕也好吃。”

  “……好，我做。”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说好呀？”江芹吸了吸发酸鼻子，俯身上前，与他额头相抵。

  一滴热泪落下。

  陷入糕饼中。

  “小芹说的，自然都好。”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俱是泪。

  江芹捧住他的脸，昂起头，吻在他唇角，宋延动了动，温柔地斧正这个吻。

  缠绵悱恻，更兼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