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好像变成一根羽毛，就这样随风飘荡在空中。

  意识跟着模糊了几瞬，她不知道，漫天血色，如同花雨落下，香气扑鼻，香气万分悲壮，灵光不断从她腹部血洞流淌出来，

  飘啊飘啊，似乎落定在一片温暖大地间。

  她感受不到，听不见，更看不见，隐隐觉得安心。

  “天梯……开了吗？”

  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意识模糊，不知道这句放在心里自问的话，不知不觉说出来了。

  宋延大恸，手臂颤抖，呕出一口鲜血，只恨自己双臂不全，不能抱紧奄奄一息的她。

  濒死之际，她问的不是……

  不是自己是否回家了……

  而是……天梯是否开启了…………

  江芹等了半天，半梦半醒间，总算等来系统的回答。

  她太痛了。

  不知道其实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她以为，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似乎等了一天一夜，几天几夜，才等到这个不大乐观的答案。

  双手紧握成拳。

  她猛地想起，是啊，她被煞星的法器击中，更抽去妖髓与妖元，再也无法变化为阴山九尾了。

  不是妖身，她没有修为，即便能运用血玉的能力御剑升空，也无法再靠近天梯了。

  任务就这样失败了吗？

  “我失败了吗？那宋延怎么办！他怎么办！他爱的苍生怎么办！我答应过他！要为他重启天梯的！我答应过！！”

  江芹从没有这么憎恨过自己。

  近在咫尺，她几乎能看见天梯断裂的痕迹了。

  阴山狐妖一步千里，只要再迈出几步，她就可以引出血线，用血玉的力量，浇灌天梯，重新塑造天梯。

  只要天梯恢复，宋延就能斫骨成仙。

  斩断轩辕神树，送煞星重回天轨，六界秩序恢复。

  只要她引血浇灌！

  只要牺牲她一个！

  妖力被除，她能爬上天梯吗？哪怕要花上千年她也愿意。

  系统没有回答，提醒声不断响起，催促她快些服用背包里的药，否则一旦亡故在这个世界，就再也回不去了。

  怀中人渐渐冰冷，气息微弱。

  时间仿佛凝固。

  周遭静谧得可怕。

  宋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立在剑上，俯下身躯，长发披散，一抹刺眼的银色撞入眼眸。

  ——他的发，顷刻全白了。

  “无碍，小芹，无碍，你别哭。”

  他的声音在颤抖。

  极尽全力，仍旧觉得这样的话贫瘠匮乏，不能安慰她万一。怀中人不住痉挛，身躯发寒，宋延睁大了眼睛，他见过无数濒死的妖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江芹听不见，感觉不到。

  只知道，自己似乎坠进一条春水河中，河水包覆着她，河床承托着她，不断有什么打在脸上，大概是雨？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各种古怪离奇想法萌生。

  就连系统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在完全跌入黑暗前，朦胧意识里似乎闯进一道碧光。

  光遥遥地，向她游来。

  毫无畏惧，缠上她手腕，拉了她一把。

  脸上身上背上，钝钝地发疼，痛到极致，变是冷的，然而在触到碧光那瞬间，一股暖流流淌进心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觉得受到了安抚。

  宋延摇摇晃晃地落定地面。

  傅紫荆飞速御剑上前，几乎连滚带爬，见到这一幕，脸无人色，踉跄倒退两步，险些倒下。

  ——宋延竟剖出自己的元灵，为江芹疗伤！

  他这是，不要命了！

  宋延一瞬白头，满头银丝随风乱舞。

  长臂紧紧揽着她，跪在乱石之上，浑身血淋淋，冷峻脸庞上满是血泪，仿佛是个受过天地惩戒的仙人，堕落在人间。

  他的眼里，此时只能看见一人。

  系统机械的声音竟然跟着哽咽。

  不等江芹回答，趁着宋延元灵力量包覆她心脉这难得良机，一股脑，将背包所有续命丹药齐齐作用到她身上。

  倘若死亡，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到家中，见不到父母，见不到……

  系统顿了顿，试着传出自己的声音。

  对于江芹而言，世界是平静的，她听不见，看不见。

  碧光在眼眸中闪烁，光芒愈发明亮，和她的信念一样，每闪烁一次，便愈加清晰一分。

  ——她不能死，她要回去，重启天梯！

  她说过的！

  他护着苍生，她护着他！

  日月为鉴，这苍天和皓月，都鉴证过她和他的誓言，她不能死！不能！决不能！

  江芹猛地睁开眼睛，喉头微动，伴随着意识，一起清醒过来的，还有翻江倒海般的巨痛，一下子攫住她喉头。宋延的脸，近在迟尺。

  望着彼此的双眼，她吞咽下火烧般的痛，尝试着抬手。

  抬了几许，宋延脸上神情一动，会意，侧着脸，将面颊贴上她血糊糊掌心。

  “元君……怎么……白了头？”

  难道她坠下的时间，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吗？

  江芹狐疑，努力想要给他一个笑容，“原来，元君如果老了，还是一样好看啊。”

  贴上那刻，宋延知道，她的指骨尽数断了。

  软绵绵的折着。

  毫无生气。

  他怕吓着她，不敢说，虚虚地靠上，心痛万分。

  傅紫荆别开头，不忍心再看两人。

  手握鞭子，甩出一道响亮的鞭花，将不知死活迎上来的傀儡扫成粉末。

  不远处，荣玉衡颤颤地停住脚步。

  宋延怀抱着着江芹，他的背后全无一块好肉，血肉模糊，白发飞扬，带起血丝。两人如同从血海捞出来一般，一动不动，仿佛石像。

  忽然，一束霞光透过漆黑天际，斜射而下。

  不偏不倚，落在宋延发顶，清辉盛大，如同月华。

  是这样纯粹，温柔。

  上古神器左篁简，原来一直在煞星手上，无怪乎当年，汴京皇宫能布下汲取龙脉的左篁大阵。这样的神器，当年与碧玉壶天一样，曾落入匈奴王手中。

  荣玉衡提起脚边的剑，剑尖刮擦乱雪。

  傀儡前赴后继，妖魔拼死捍卫，傅紫荆与荣玉衡两道身影融入混战。

  组成屏障的一部分，将煞星兵马拦截在宋延与江芹两人身后数百步外。

  幽暗天色，蓦然劈下一道天雷，落在宋延背脊上。

  傅紫荆大惊失色，扬鞭打开扑上来的傀儡，回望那道轰然劈下的天雷，轰然一道气浪直扑天穹，天地顿时清宁，黑雾出现裂痕，金光洒下。

  光辉粲然。

  道人仙风道骨，衣袍翻飞，虽然只是光影，气势却惊人。

  气浪的源头，正是太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