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自在枯荣

  两人走在儿时熟悉的街道上，那些个紧挨着的门洞和门口的石鼓石狮子都没变。他俩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挨着挨着数了过去，在数到第十八个门洞的时候。屈汀停了下来，看着那石狮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独自杵着拐杖走上前去，垫着脚将一只手伸入了石狮子张开的大口之中，在里面摸索了半天。

  “有了！”屈汀高兴的叫道。

  他将手拿了出来，展开满是尘土的拳头，是一颗沾满污泥的白色珐琅质地的颗粒。

  “乳牙？”许忻见了惊讶的问道，“你的？”

  “哈哈···你的！”屈汀笑的像个孩子将手中的乳牙递给了许忻道，“还记得你那颗门牙掉在嘴前，甩来甩去，就差那么一下就可以拔下来。可是你就是怕疼不愿意拔吗！”

  “嘿，我说我那门牙到哪儿去了，合着是被你拔去了呀。”许忻低头看了看自己小时候的乳牙一下想起来了，义愤填膺道。

  “哈哈，就是我趁着你睡着了，将一根细麻绳绑在了你牙齿上，另一头系在了床头，然后大叫失火了！你猛的易惊醒，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得比兔子都快，哪里还顾得了牙齿。”屈汀到现在都记得许忻那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狼狈样子。

  “你就把我的门牙给扔这儿了？！”许忻忽然有种遇人不淑的感觉问道。

  “可不是吗？那牙齿就留在了床头，你都没发现。我就帮收着了，后来看你那身子骨一直只长个不长肉的样子，听老人说把乳牙放进石狮子嘴里，这孩子就可以长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像我一样。于是就帮你放这儿了。怎么样，够哥们儿吧！”屈汀回味着过去，眼神微澜道，“果然你现在长得黝黑强壮，而我···却成了个废人。”

  “屈大哥！”许忻上前抱着了自己的好兄弟，红了眼圈了。

  此时，从前面的一家府院中行色匆匆的走出两个人，一位是背着药箱的大夫，另一个是身后跟着的学徒。

  “我回去取针灸来，那老县蔚老爷这次看来是真的快不行，你则速速去把药抓好，回来后直接送厨房煎煮好，送到房间。”老大夫一边走一边吩咐着身后的学徒。

  “那老县蔚的病能治好吗？”学徒紧跟其后，问道。

  “县蔚老爷，已经油尽灯枯，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不愿去罢了。我们能做只是续命而已。”老大夫叹气道。

  “为什么不愿去了？”学徒刨根问底，恨不得能赶快出师独当一面好养家糊口。

  “以后你慢慢见多了就会明白，这人有执念啊，就会这样！本已经行将就木可是就落不下最后那一口气。依我看呀，县蔚老爷肯定是在等他那个当年出征打仗的儿子，这不见啊，肯定是到死都不会瞑目的！”老大夫垂了垂头低声道：“不愧是老秦兵，这样吊着一口气都快半个月了······一般人哪有这般毅力···快快快，我们也是尽人事，剩下的就是听天命了···”

  屈汀一听，提在手上咸阳城买的土特产散落一地，他忘记了自己还杵着拐杖，就向着自己家门跑去，结果一个狗啃泥直愣愣的扑到了地上。

  屈汀用手撑起半个身子，面朝地面头发垂地，只见地面上吧嗒吧嗒一颗接一颗滚落出无数带尘土包裹着的泪珠。

  “屈大哥！”许忻上前弯腰伸手扶屈汀起来，却被屈汀一挥臂打开了。

  屈汀低着头看着自己残废的腿，泪水顺着笔尖不断滴落：“我···真是个废物···废物！”说罢，用手一拳一拳击打着地面，他恨自己，恨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现在的他对父亲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连他老人家近在咫尺想快些回去看他都···做不到···

  “你个蠢货！”许忻将屈汀一把从地上拽起来，直接给了他一拳，打在了左脸颊上，然后直接将屈汀扛在了肩上骂道，“屈叔叔，为何苦苦坚持到现在？！哪里还有时间等着你去自怨自艾，不想再后悔的话就马上跟我去见叔叔！”

  屈汀颓然的趴在许忻的后背上，看不清表情，唯见许忻背后青衫湿。

  许忻背着屈汀直接走进了屈府，很多新来的家丁小厮，上前询问，许忻却置之不理，直接将他们刨开，直径往院子里面走去。直到来到屈叔叔的卧房外，两位护卫手操胸前，直接堵住了整扇雕花木门。

  许忻这才将灰头土脸的屈汀放了下来。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老县蔚府邸！”门口的护卫放下手来，纷纷拔刀厉声问道。

  “我乃曹参大将军手下副将许忻，要见我屈叔叔。”许忻则拍着胸膛威武的回道。

  此时门外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从里面打开门来往外瞧，见来人果然是那许家的大公子许忻，大吃一惊立刻将房门全然打开。

  但当这位后背已经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妪看见许大公子身边还立着一个人的时候。双眼顿时老泪纵横，颤抖着身体扑通跪在了那灰头土脸的男子面前，苍老的声音也激动到颤颤巍巍道：“大···大公子····呜呜呜···”最后发颤的声音直接变成了呜咽···

  “···苍天有眼啊，我们家回来了汀公子回来了！！！他回来了！！”

  屈汀强忍住的泪水声音发涩道：“虞妈···我，回来了。”

  屈汀娘亲去的早，是由奶妈一手带大，虞妈也视他为自己亲生儿子。

  虞妈上前一把抱住屈汀，明显感觉这孩子瘦弱了许多，没有青年时候抱着那般高大威猛，不知道这些年在外遭了多少罪啊，心疼的哭得更厉害了。她哭过后抹去浊泪，仔细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屈汀，低头发现屈汀脚下的异样，用手颤抖着指了指。屈汀点头道：“当年出去打仗，战场上打折的。”

  虞妈得知后当场就晕了过去···许忻上前和屈汀一起扶住了虞妈，然后交给了一旁的护卫道：“现在我们能进去了吧。”

  护卫们见虞妈妈都跪下叫此人公子，于是齐齐低头行礼道：“请。”

  许忻看了屈汀一眼，屈汀点了点头将手搭在了许忻的肩头，就这样一摇一摆的走进了父亲的卧房。原来觉得那石狮子很高，觉得父亲的房间很大，现在看来却就是一间普普通通还略显局促的房间。那张小时候可以打滚的床榻也变得矮小，上面躺着的那个伟岸的背影，也变得佝偻瘦小。

  许忻能感觉到屈汀全身的颤抖，而他唯一能帮屈汀做的就是作为他的拐杖送他过去。

  那生气散尽的瘦弱躯体，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竟然转了过来躺平了身子，能看见那张熟悉却已经瘦的已经变形的脸庞，张着如空洞一样的嘴，努力的和这个活着的世界保持着最后一丝联系。

  “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屈汀扑通跪在了父亲床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哭喊道。

  老县蔚，居然举起了一只手来。这是这半个月来他唯一做出的大动作。

  屈汀立刻努力用手爬到床边，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残腿坐到了父亲身边，紧紧握住了那只瘦骨嶙峋冰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想帮父亲驱除寒意，两行热泪瞬间落下夹杂一声嘶哑的：“爹···屈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