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朝堂辩论(一)
作者:李恕恕      更新:2022-05-30 18:43      字数:4989
  柳弗愠拒绝了康宁公主联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子府。

  吴自远惊讶道:“康宁公主权势滔天,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条件招揽过任何一位大臣,柳弗愠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李复书心情很好地道:“南唐也没出过几个三十岁的宰相,倒没白费你一番提点。”

  吴自远点了点头,又不免为柳弗愠担心起来:“柳弗愠这番只怕是把康宁公主得罪狠了,康宁公主不会轻易放过他。”

  李复书道:“康宁公主确实不会轻易放过柳弗愠,但不是因为他拒绝联姻。柳弗愠与康宁公主并没有私怨,拒绝联姻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康宁公主若是为了这种事情报复柳弗愠,未免显得气量太过狭小,这样的康宁公主不可能有如今的权势,也就更不值得我如此忌惮了。”

  吴自远知道李复书说得有理,略略忖度一番后,道:“康宁公主拉拢不成,自然会竭尽全力阻止柳弗愠接任兵部尚书之位,那我们是帮柳弗愠对抗康宁公主呢,还是帮康宁公主对付柳弗愠?毕竟柳弗愠虽然没有投靠康宁公主,但他也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殿下,而章正却实实在在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们做得隐秘,到时候柳弗愠记恨的只会是康宁公主。”

  若是柳弗愠做了兵部尚书,对他们有利有害还不一定,只有章正上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如今有康宁公主出面对付柳弗愠,他们根本不必费劲,只需在恰当的时候暗地里添柴加火即可达成所愿。

  如此既能为章正赢得一个上位的机会而不招致柳弗愠的记恨,又能给康宁公主树立一个强敌,实在是一举两得。

  然而李复书却摇头道:“当然是要帮柳弗愠了。”他当然知道扶植章正做兵部尚书比帮助没什交情的柳弗愠更有利于他巩固现在的位子,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其实康宁公主说得没错,章正做兵部侍郎多年,政绩平平,确实没有做兵部尚书的能力。我当初之所以举荐章正继任兵部尚书,不过是不想兵部尚书之位落入康宁公主的手中,而手上又没有合适的人选罢了。”

  吴自远知道李复书是出于大义的选择,他心中也赞同李复书的决定,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也不知道这位新任兵部尚书将来是敌是友。”

  李复书心中也有担忧,但他更加乐观,“明面儿上柳弗愠虽然没有站在我这边,但如果在康宁公主向他发难的时候,我出手帮他渡过难关,难道他以后还会和康宁公主联手与我为敌吗?”

  吴自远也宽心道:“应该是不会了。兵部尚书之位又不是儿戏,为人臣子一生的追求也不过如此。康宁公主若是在这件事情上为难柳弗愠,别说日后联手了,就是结为世仇也不为过。”

  他这样一想,倒不怕康宁公主出手争夺兵部尚书之位,倒怕她按兵不动了。

  柳弗愠接任兵部尚书之位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京都。

  柳家兄妹因为同时得罪李复书和康宁公主担忧不已,但别人却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柳弗愠即将位极人臣,权高位重,于是各种各样的拜帖和请柬纷至沓来。

  可柳家兄妹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应付这些?

  好在但凡清楚当前形势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与柳弗愠结交。所以这些前来结交的人大多数身份都不太高,没几个人是柳家兄妹必须要见的。于是他们便索性以“初到京都,事务繁忙为由”将来人都打发了。

  不过这些人当中,柳家兄妹倒也不是全都不愿意见。比如,兵部侍郎章正,柳弗愠就挺想见一见的。

  柳弗愠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章正是兵部侍郎,对兵部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如果这次能够保住兵部尚书的位子,那么他现在和章正打好关系,日后再接管兵部就容易多了。

  而章正显然也正有心与柳弗愠结交,因为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章夫人也带来了。他大概是知道柳弗愠的妹妹柳弗思也来了京都,为了以示友好,特意把章夫人带来的。不过显然,他在此之前并没有打听过柳弗思的喜好。

  因着双方心意相通,柳弗愠和章正一见面都十分热情。尤其章正竟然极为郑重地向柳弗愠行了下级官员对上官的礼节,谦恭道:“下官不才,曾得太子垂青,举荐我继任兵部尚书之位。如今见到柳将军才自惭形秽,当初竟敢期望尚书之位,实属自不量力。柳将军不日履新,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协助柳将军接管兵部,将军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吩咐,下官定然在所不辞。”

  章正身为兵部侍郎,兵部尚书致仕,侍郎升任尚书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何况他还有李复书的鼎力支持,说起来他原本是最有希望晋升兵部尚书的人选,却不想柳弗愠横空出世,抢走了他期待已久的尚书之位,若说心中没有不甘,那是假的。

  但柳弗愠毕竟将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是日后从别人口中知道他曾经极力竞争兵部尚书的位子,只怕会容不下他。倒不如他自己主动把这件事情告诉柳弗愠,并且积极示好,或许以后还可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柳弗愠立马明白,章正是表忠心来了。

  他也知道他抢走了原本属于章正的升迁机会,本来还担心章正会因此与他有嫌隙,若是有意刁难,只怕以后会多生事端,却不想章正不但不怨怪他,反而主动示好。

  柳弗愠自认不是小气人,却没想到章正比他想的更大度,喜出望外道:“章侍郎说的哪里话,听说石尚书病了几个月了,每日要卧床休养,更别说处理政务了。这些日子以来,兵部的事务都是章侍郎在打理,却从未听说出过什么差错,可见章侍郎才干不俗。如今大家都传我将接任兵部尚书,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但倘若将来有幸能与章侍郎在一处共事,也是一桩幸事啊。”

  他没有承认皇帝有意他继任兵部尚书的事情,为的是防备将来兵部尚书之位落空,今日的言之凿凿变成明日的笑话。

  但这并不妨碍他向章正示好,毕竟与这样一位豁达大度之人结交也没什么坏处。

  章正以为柳弗愠是在自谦,也没有在意,只要柳弗愠接受他的示好,他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便是达成了。

  柳弗愠接待章正,那么接待章夫人的就只能是柳弗思了。

  柳弗愠与章正这边的气氛有多么的和谐,柳弗思和章夫人那边的处境就有多么的尴尬。

  当然,也可能只有柳弗思自己这么觉得。

  柳弗思为什么会觉得尴尬呢?

  因为坐在章夫人面前的人明明是柳弗思,可她却三句话不离柳弗愠,而她对面的柳弗思仿佛是个透明人。

  明明连柳弗愠的面儿都没有见过,她是怎么句句都能扯上关系的呢?

  章夫人是这样说话的:

  “如今螃蟹最是肥美,只是吃起来忒是繁琐。所以我都是叫人把蟹肉取出来,与上好的火腿、河虾还有栗米茸一起揉了做丸子。这样做出来的蟹肉丸子好吃又不腻,我家大人每次吃了都赞不绝口,柳女公子以后也可以做给柳将军吃,保管他会喜欢。”

  “京都的天气要比承州冷得多,想必柳女公子还没备好保暖的衣物吧?给我们家供皮子的衣料铺子是我从许多家铺子里面选出来的,质量最是上乘,改日我给柳女公子引荐引荐,好叫柳将军穿得舒心。”

  “柳将军疼爱柳女公子,让柳女公子住北房,自己住西厢房。只是这驿站的保暖措施做得实在是有些马虎,如今这时节西厢房最是冷清,柳女公子很该备些上好的银霜炭给柳将军取暖才是。”

  ......

  总之,章夫人对柳弗愠的衣食住行诸如此类的各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关心到了,仿佛她才是柳弗愠的亲妹妹,而柳弗思是柳弗愠从垃圾桶捡来的白眼儿狼。

  大概是六年前,柳弗思亲手砍了张厚脑袋的事迹传遍承州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

  没想到如今到了京都,她竟然又成了别人巴结她哥哥的工具人。

  柳弗思本来很不耐烦应付章夫人这样的人,但她知道柳弗愠的心思,为了和章正打好关系,她忍着把章夫人“封口”的冲动,耐着性子听完了各种多余的关心和嘱咐,直到柳弗愠和章正谈完了正事,章氏夫妇告辞,她才终于解放了。

  又几日后。

  皇帝在早朝的时候宣布了对柳家兄妹的嘉奖和安排:柳弗思因功晋为辅国大将军,赏千金,食邑八百户;柳弗愠领兵部尚书之衔,出使朔方,凯旋归来之后正式接管兵部。

  柳家兄妹正要领旨谢恩,突然朝堂之上响起极为洪亮的反对声:“陛下,臣以为柳家兄妹不但不该赏,反而该罚!”

  众人闻声望去,是御史大夫,张省。

  柳弗愠也认得他,他们刚好在前几日康宁公主的宴会上见过面。

  张省道:“一个月以前朔方国君盛金因内乱被追杀,后逃至承州向我国投降求助。朔方一直是南唐之患,对我国边境百姓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若是当时能够抓住良机,尽力安置好盛金及其部众,盛金必定感念陛下恩德,与南唐永修同好,从此两国边境再无战事,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不必再战战兢兢度日。”

  “谁知柳家兄妹却残暴不仁,下令将已经投降的盛金亲兵屠杀殆尽,令朔方臣民皆怨。柳家兄妹为了擒拿敌国君主的功劳,竟不惜杀害五百多名朔方降军,无视两国百姓乞求和平的愿望,故意制造加剧两国之间的矛盾,将两国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样心思恶毒的人若不重罚实在不足以平民怨。”

  柳弗愠与柳弗思对视了一眼,事情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有人借用杀降之事对付他们。

  而这个率先出手之人,是康宁公主。

  柳弗思正要依计行事,一力担当杀降之过,以保全柳弗愠的差事。

  只是她还没有动作,李复书就率先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张御史此话不妥。且不说盛金此人残暴嗜杀,而且还有过诈降的前科,以怨报德,劣迹斑斑,根本代表不了温良无害的朔方百姓,否则他也不会被朔方起义军追杀,最后落到向我国投降求助的地步。单说当天的情势,柳将军带领承平军在兴州镇压作乱的朔方暴民并且重新布置边防,他人根本不在承州,只有振军大将军带着少量兵马留守,无力看守盛金的诸多部众。”

  “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况下,振军大将军既要保住盛金的性命,又要保护承州不会陷入险境,除了立时将盛金拘禁起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为了两厢保全,振军大将军万般无奈之下做出如此决定,也算情有可原。事后柳将军已经将当时的情形和其中缘由都在奏疏中禀明过了,不知张御史为何当时没有提出不妥,如今却要旧事重提?振军大将军为保全大局牺牲个人声名,有大功于国家,张御史不提振军大将军偌大的功绩,却抓住小小的过失不放,未知何意?”

  若是寻常人与当朝太子对阵,即使不唯唯诺诺,也总要多些恭敬,但张省却丝毫不怵李复书太子的身份,厉声道:“振军大将军不过一介散官,并无兵权,就算柳弗愠当时不在场,杀降之事与他也脱不了关系。杀降不祥,柳家兄妹违背天道,屠杀降兵,这是不仁;接受了降书,却没有依言保护盛金及其部众,这是不义。太子身为储君,应奉行仁义之道,难道要助纣为虐,为不仁不义之人开脱罪责吗?”

  无论帝王还是储君,最害怕的便是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

  因为这个词不仅可以让储君与皇位失之交臂,甚至可以让皇帝跌落神坛。

  但李复书却毫无惧色,神色泰然道:“势者,因利而制权也。盛金品性不堪,而当时承州城内少兵,若是让他带兵进城,于承州、于南唐百害而无一利。若为了个人小义而舍弃国家大义,置南唐于危险之境,那才是不仁不义之至。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振军大将军为了一击取胜,杀而示之不杀,此乃用兵之法,有何不妥?”

  张省用仁义之道攻击李复书,李复书便以用兵之法予以反击,倒也攻防相当。

  盛金之事太过复杂,若照此势辩论下去,柳家兄妹的功过如何判定,只怕说上一天也说不清楚。

  但这并非张省的目的所在,他无意与李复书纠缠,只道:“柳家兄妹的功过如何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收伏朔方之事。收伏朔方必要先安抚朔方臣民,柳家兄妹刚杀了朔方降兵,不宜再与朔方方面接洽,否则若是引起朔方臣民恐慌,只怕即使我们有盛金在手,也难以降伏朔方。”

  皇帝让柳弗愠出使朔方回来再接管兵部,是因为他的资历不够,需要功劳来凑。

  而张省的打算便是让柳弗愠去不了朔方,以此来阻断他的晋升之路。

  李复书怎能不了解张省的想法,自然不能令其如愿,无不爽快地道:“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有功就证明是对的,该赏;有过就证明是错的,该罚。只有辨明功过,赏罚分明,办事的人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功过是非如此重要,怎么能不辨功过呢?”

  张省正要说话,却不料有一个人比他先开口。

  这个人既在众人意料之外,又在众人意料之中,他是尚书令魏可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