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瑕不掩瑜
作者:李恕恕      更新:2022-05-30 18:48      字数:4618
  “呀,弄脏了,我给您换一张。”

  不为见赵学尔刚写好的字上多了一团墨迹,忙要过来收走那张写坏的字。

  赵学尔看着点在“安”字右上角的一小团墨迹,虽然有瑕疵,但并不影响整体美观,倒像一位美人脸上的美人痣,别有一番韵味。

  她忽然想到什么,豁然开朗,多日来萦绕在心中的烦恼迎刃而解。

  无论什么样的政令,总会有人不想遵守。只要李复书的两道禁令能够遏制住当下的不良风气,控制住大体趋势,她又何必因为个别官员的倒行逆施而为难郑妙音一个孤苦女子呢?

  她长舒了一口气,把笔搁在笔山上,笑道:“挺好看的,裱起来吧。”

  不为不解地道:“可是这副字写坏了呀。”

  无论是谁,总会挑写得最好的那副字裱起来,没见过谁把写坏了的字裱起来的。

  赵学尔轻柔地抚着那一点意外,笑道:“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何必追求尽善尽美?”

  自郑妙音从昭庆宫回去以后,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办法对付赵学尔。

  虽然她在朱倩面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实际上她若是有办法对付赵学尔,又何必去找朱倩结盟呢?

  她虽然受宠,但赵学尔亦十分受李复书信重,而且赵学尔在宫中权高位重,而她却无权无势,所以她才会想与朱倩结盟。

  宫中被赵学尔一手把持,恐怕她和朱倩加起来都不是赵学尔的对手。

  所以她便想借宫外的势力对付赵学尔。

  虽然朱倩被李复书冷落了,但她身后有朱国公府,她的父亲朱志行曾经是三位正相之一,虽然如今被李复书调了闲职,但他任职宰相多年,想必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根基不浅,不是那个靠赵学尔上位的赵国公府可以相提并论的。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朱倩竟然害怕赵学尔到了这个地步,她都提出拥护朱倩做皇后的条件了,朱倩还是不同意结盟之事。

  当日为了稳住朱倩,她不得不夸下海口,说她有办法对付赵学尔。

  但大话说出去容易,做起来却难。

  她想了这几日,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见喜儿在一旁做针线,随口问道:“喜儿,你觉得女人做什么事情,会让男人生气?”

  喜儿抬起头道:“您问我?”

  她可还没嫁人呐,哪儿知道女人做什么事情会让男人生气呢?

  郑妙音点了点头道:“对呀,就是问你。”

  自她进宫,喜儿就来服侍她了。

  她在宫中一个人都不认识,又诸事不懂,李复书虽然宠爱她,但他白天要处理政务,通常只有晚上才会来凌烟阁。而且宫中有赵学尔,又还有那么多妃嫔,李复书也不可能天天歇在凌烟阁。

  李复书不在的时候,都喜儿陪着她,教她宫中的规矩,陪她聊天解闷儿。

  她在李复书面前永远只能表现出她开心的一面,而她的伤心难过、担忧恐惧却只有喜儿知道。喜儿虽然没有多聪明,却总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伴她,安慰她。

  在她心中,喜儿就是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李复书还要亲近。

  喜儿放下手中的针线,认真地想了想,道:“婕妤是在想怎么对付皇后吧?”

  郑妙音与朱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避她。这几日郑妙音弹琵琶唱歌的时候总是兴致缺缺,常常弹着弹着就抱着琵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别的宫女有时候会打趣郑妙音在发呆,只有她知道郑妙音在酝酿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若是成功了,她便会跟着鸡犬升天。

  若是失败了,她便也会跟着尸骨无存。

  郑妙音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道:“是,你有办法吗?”

  喜儿犹豫了一会儿,道:“您真的打算跟贤妃结盟,与皇后为敌?”

  得知朱倩复宠那天,郑妙音不顾她的阻拦,执意要去昭庆宫。

  没有一丝预兆,郑妙音便突然提出要与朱倩结盟,一起对付赵学尔,当时把她吓得够呛。

  她只是个宫女,郑妙音确实没有必要与她商议。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郑妙音的决定,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来没有与郑妙音提起过这件事情,任由郑妙音主宰她们主仆二人的命运。

  如今郑妙音主动与她说起这件事情,她便忍不住表露出心中的担心。

  因为赵学尔高高在上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她觉得郑妙音与朱倩成功的机会实在渺茫。

  郑妙音苦笑道:“我若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等着她把我赶出宫吗?”

  自从赵学尔当着她的面,说要把她赶出宫那天起,她每晚做会恶梦,而且每次都能梦见她受人调戏、漫骂、凌辱,最后死在宫外的凄惨景象。

  她实在受不了被噩梦没完没了地折磨,甚至她有时候会想,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不用赵学尔把她赶出宫,她就要被自己吓死了。

  她担惊受怕地熬了许多天,唯恐噩梦成真。

  她挣扎了许久,最终决定,与其自己吓死自己,倒不如除掉那个给她带来噩梦的人。

  她心知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是赵学尔的对手,所以她开始就在宫中寻找同盟。

  后宫的妃嫔们之中,除了她和赵学尔之外,她能想得起来的人便只有朱倩了。虽然朱倩被李复书冷落,但她身后的朱国公府却让人不敢忽视她。

  除了朱倩以外,其他的妃嫔们在宫中的存在感实在微乎其微,又如何能帮她对付赵学尔呢?

  而且自从她说出要与朱倩结盟对付赵学尔的话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由此,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喜儿道:“可贤妃曾经那样对您,您确定将来她若是做了皇后会善待您?”

  赵学尔说要把郑妙音赶出宫那天,她也在,所以她没有劝郑妙音放弃对付赵学尔。

  但她对朱倩这个盟友亦不赞同,担心郑妙音刚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郑妙音眸色深邃,道:“如果她能看在我拥护她上位的份儿上善待我最好,若是不然,她可比皇后好对付多了。”

  她之所以会许诺拥立朱倩上位,一是因为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皇后的。既然如此,她便两害取其轻,拥立朱倩上位。或许朱倩看在她拥立有功的份儿上,能够给她一席容身之地。

  二来是因为朱倩虽然有朱国公府撑腰,但她本人却高傲自大,冲动易怒。若是朱倩过河拆桥,她相信以李复书对她的宠爱,和她自己的手段,要对付朱倩不难。

  喜儿见郑妙音并不害担心朱倩,便认真地替她想办法对付赵学尔。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以前学宫规的时候,嬷嬷曾经教过,后宫不能妄议前朝之事。皇后常常派人去政事堂问政,其实是违背了宫规的。但是......”

  “但是什么?”郑妙音急道。

  曾经教过她宫中礼仪的嬷嬷也说过,后宫不能干政。

  因着她根本不懂什么前朝之事,自然也不会触及这条宫规,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虽然独宠宫中,却从不在其他妃嫔们面前拿大,所以平日里凌烟阁总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此时听喜儿提起,才想起曾经有妃嫔在私下里议论过,说赵学尔有时间过问前朝之事,却懒怠见她们这些妃嫔,未免主次不分,内外不明。

  她早就知道赵学尔经常派如鱼去政事堂,只不过她觉得这些事情与她无关,而且赵学尔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与赵学尔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赵学尔的任何一点错漏,都是她打击赵学尔的武器,更何况赵学尔违背了宫规,对她来说可是大大的有利。

  喜儿道:“但是听说皇后曾经还亲自给皇上递了折子言说朝政之事,却没听说皇上责备皇后,可见皇上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

  她只是听北辰宫的人说赵学尔给李复书递了折子,却不知道李复书不但把赵学尔的所有提议照单全收,而且已经颁布实施了。

  郑妙音十分失望,好不容易抓到点赵学尔的把柄,却没有用处。

  她低着头不高兴,不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笑道:“皇上不在意这些事情,或许是因为没有人跟他说皇后干政违背了宫规。若是我给皇上提个醒,也许皇上就会在意了呢?”

  宫中虽然有宫规,但赵学尔是皇后,就算她违背了宫规,谁又敢在她面前提起呢?

  赵学尔掌统后宫,大权在握,又有谁敢得罪她,在李复书面前说她的坏话呢?

  或许就是因为没人敢得罪赵学尔,也没人提醒李复书,所以赵学尔明明触犯了宫规,却一直逍遥至今。

  若是她告诉李复书,赵学尔犯了宫规,或许李复书就会厌恶赵学尔。

  只要她能让赵学尔吃亏,她便有办法说服朱倩与她结盟了。

  郑妙音越想越兴奋,不由得两眼发亮,对喜儿道:“你去安仁殿那边说一声,我今天练了一个新曲子,请皇上今天晚上来听。”

  自她进宫以来,一直圣宠不衰,纵然安仁殿的人要比别处的高贵些,却从来不敢怠慢她,只要她往那边传了话,多半当天晚上她就能见到李复书。

  也因为如此,她在安仁殿的侍从们之间威望很高,赵学尔不满余力升太府少卿的的事情,便是李复书身边的一个侍从为了巴结她才告诉她的。

  喜儿领命而去。

  果然,晚上李复书来了凌烟阁。

  他一进门就哈哈大笑道:“爱妃这几日懒怠得很,不是说手疼就是嗓子疼,总是不肯让我尽兴,怎么今儿个还特特让我来听曲子?”

  郑妙音笑着迎上去,道:“就是因为这几日怠慢了皇上,所以今日特意学了新曲子,补偿皇上。”

  她这些日子心烦得很,既没有心思练曲子,也懒怠应付李复书,所以李复书才一进门就打趣她。

  李复书道:“你这话倒没说错,这些日子当真是怠慢我了。”

  他大步走到主位上,一撩袍子坐下来,道:“我今日可得听爱妃多唱几曲,把我这些日子受的委屈给找补回来。”

  他向后放松身体,斜靠在扶手上,一副准备听曲儿的模样。

  喜儿搬了个凳子放在屋子中间,郑妙音抱着琵琶坐定,与李复书送了几回秋波,才凄凄哀哀地唱了起来。

  唱词中尽是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道尽伤心离别苦,再加上曲调缠缠绵绵,萦绕于耳,实在荡人心魄。

  李复书闭着眼睛,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听得心满意足,十分享受。

  郑妙音一想到她前些日子差点儿被赵学尔赶出宫,与李复书分隔两地,便当真落下泪来。

  一曲唱罢,李复书听得心神荡漾。他睁开眼睛正想夸赞郑妙音一番,却郑妙音泪流满面,大惊道:“爱妃这是怎么了?”

  郑妙音勉强笑道:“只不过对这唱词心有所感罢了。”

  李复书赶紧走上前来,把琵琶递给一旁的喜儿,牵起郑妙音,搂着她道:“怎么竟然如此伤感?”

  郑妙音仰头看着李复书道:“我一想到我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便再也忍不住。”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就算哭了,也是个泪美人儿。郑妙音此时虽然满脸泪痕,非但一点儿也不丑,眉目之间的愁绪反而更加惹人怜爱。

  李复书看着郑妙音被泪水沾湿的脸庞,十分心疼。他知道郑妙音说的是先前差点被赵学尔赶出宫的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安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说的这话,郑妙音是相信的。

  因为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李复书说话,都是李复书的功劳。

  她十分感激李复书那日从赵学尔手中救下了她,心中一感动,又留下两行美人泪来。

  不等李复书来擦,她便把头埋进了李复书的胸前,那微微耸动的肩膀,让人好不怜惜。

  李复书什么话都没有说,只一手抱着她的头,一手抚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李复书这般温柔,郑妙音心中十分熨帖,心想:她虽然相信李复书,但她却不相信赵学尔。等她除掉了赵学尔,便和李复书这样相依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