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安心
作者:夕燃花开      更新:2022-05-31 05:57      字数:5048
  “阿然,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九幽大帝,哦,不,该称九幽主帝了,你不觉得这句话问的太晚了吗?”

  闻言陆西辞眼里的痛处无处隐藏,他看着安然,“我知道错了,阿然,欠你的我会用余生弥补。”

  “我相信你,不过知错是真,知错不改也是真,不知本帝说的可对。”

  陆西辞阖了阖唇,上下翕动,却不发一言。

  安然笑了笑,长长的睫翼抖动,她敛着眸子,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她发现时至今日知道结果,心中竟已没了半分难过,只有残留的几缕涩然提醒着她往事如烟,再不复从前。

  从前那个可以让她甘愿舍了生命和尊严的男子已经随着时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坦然和轻松。她甚至面对他时还有些不耐烦,压下心底的烦躁,安然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来找我何事?”

  “我来接你回去。”陆西辞满目深情。

  安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陆西辞我本来只当你是个没心的,却原来连脑子也没了吗?”她笑得难以自抑,“带着混沌的帝后私~奔,你这是要与混沌开战吗?怎么这回就不怕天帝震怒,灭了你九幽的根基了?还是最近走火入魔失了神智突然就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这话恐是你自己都不信,还是别说出来贻笑大方了。”

  陆西辞冷笑道:“灭了九幽,若他还活着倒是可以试试。现在只怕没那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阿然不是知道吗?茻崲之行就是他的死路,阿然知道了还放任他前去,其实你也恨他不是吗?”

  “是谁给你的自信问这种问题?你不会忘了我说过今生只嫁所爱吧。难不成是轻水不濯那个吃里扒外的给了你什么错觉?”

  “不可能!你不可能爱上他!阿然,我知道你气我可也没必要说这种气话。”

  “我跟你从来都不一样,你又有什么资格以你的标准来衡量我的爱恨。说实话,看了那位弱水公主的下场,我倒庆幸当年你将我送给容浔了,不然只怕今日我的下场估计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啧啧啧,从头到尾让人当个傻子愚弄,引狼入室,国破家亡,痴心错付,回过头来却还把杀夫仇人当良人当真好不凄惨啊。”

  “你明知对我来说你的重要性,又何必与她相比。”

  “够了,这些海誓山盟九幽主帝还是说与旁人听吧,你若只是说这些东西就走吧,本后不感兴趣。再说即便我想听了也自有天帝说与我听,就不劳烦阁下了。”

  陆西辞闻言低下了头,哀求道:“阿然,跟我走吧,我们重新开始。”

  安然一如既往地冷清,她的温暖从来少而短暂,只愿在仅有的少数人面前露出柔软的一面。显然时至如今的九幽主帝已不再此列。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跟你走?瓜田李下,九幽主帝与本后皆是身份敏感之人,为了避免两界动荡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告辞。”

  “你当真不愿跟我走?”

  “不愿!”

  “好,山不就我,我便就山。阿然,待攻下混沌我们再续前缘。”

  “也好,说来相识至今你我还不曾真正较量过,九幽主帝既有此意,本后自当奉陪。今日就替天帝陛下接了尊下的战书,大战既起难免生灵涂炭,还望尊下做好准备莫要因一己私欲置万万人于无妄。”

  话落,安然已经打开界壁进了混沌大世界的地域。

  澜溪面带复杂地看着安然,眼中情绪不一而足。

  “主子爱上天帝了?”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安然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平静道:“你想多了。”

  “主子鲜少如此强硬,尤其对方还是无关紧要之人。”

  “那你为何不怀疑是因为我还爱着陆西辞,因爱生恨呢?”

  澜溪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主子可是世间第一洒脱人,不会用别人的错折磨自己。”

  “可他也不算错不是吗,一个明知将死的心上人与未来的成就、生母的安危、亿万子民的生死相比分量实在差的太远了,他只是遵循了人类的本能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可天帝的本能是主子,也从不让自己的无能与卑怯成为放弃的借口,无错与有功主子不也会选吗?”

  “澜溪,你变了。”

  “主子,您也变了。”

  澜溪叹了口气,“明明心里有他,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呢?”

  安然眸光深邃,瞳孔却渐渐失去焦距,她以手掩面,“你下去吧,让我静静。”人生苦短,我也不想如此。可是,他对我越好,我死的越快啊。

  “让属下带人去茻崲吧?”澜溪跪地请求道。

  “不必了,他命里该有此一劫,我们不能插手。”

  澜溪欲言又止,“可……”

  安然摆了摆手,“下去吧。”没有人会比我更不希望他死。她无意识地抚着袖口的云纹,目光渐渐坚定:容浔,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在你回来前我会守好我们的家。

  *

  “帝后娘娘,您之前带回来的那个木族女子没了。”孙冲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安然折下枝头的花,轻嗅了一口,看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一瓣又一瓣妍丽的花瓣落在地上,分明是唯美至极,但孙冲却惊恐异常。他怎么就忘了身前这位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见那木月被上面丢下来,本以为她注定翻不了身了,才一时动了歪心,哪想到帝后会突然召见。

  “奴才一时糊涂,还请娘娘饶了奴才一命吧。奴才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感激?本帝要你的感激有用吗?”

  孙冲顿时哑口无言,他眼里的希冀之光暗淡下来,不等再开口就已经被拉了下去。

  “娘娘?”

  “送去刑法殿,该怎么办怎么办。”

  见安然要走,蓝朵立刻道:娘娘,雷罚帝君请您过去一趟。

  “何事?”

  “奴婢不知。”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告诉帝后水卿卿刚从雷罚帝君那儿出来。

  安然瞥了她一眼,敛起眸子,神色淡淡让人看不清喜怒,她说道:“走吧。”

  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高居神坛不可亵渎,但有一日神跌落神坛,有了一次是不是就有第二次。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可心底的火焰越升越高,怎么也熄灭不了。

  不同往日,雷罚帝君今日态度分外和蔼,见安然来了立刻笑脸相迎。

  “帝后来了就坐吧。”

  “不必了,帝君有何指示直说吧。”

  雷罚帝君噎了一下,“你可真不像是帝族出身的人。”

  “往日烟云,不足道也。”帝族的人说话吗?一句话转几个弯,明明暗暗,虚虚实实,倒也不是不会,只是懒得费心罢了。

  见安然一如往日的淡然亦或说冷淡,雷罚帝君也息了攀谈的心思,直接点明所想。

  “你与天帝成婚也时日不短了,至今也未开枝散叶。浔儿毕竟是天帝,没个继承人也不像话。卿卿那丫头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是个心思纯正的,本帝想着不如让她随你一同伺候天帝,也能替你分担一二。帝后意下如何?”

  “天帝有旨,充实后宫之事任何人不得提起。”

  安然尚未开口,一道冷肃的声音已经响起。雷罚帝君暗暗吃惊,转头见安然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暗恼。想来她早知容浔留了雷一在帝庭。难怪这次听宣如此积极,原来是看笑话来着。

  想了想目的,雷罚帝君硬生生憋下闷气,继续道:“浔儿此旨皆因帝后,想来只要帝后同意,天帝也不会驳了面子。清寒,你如今,既为帝后,理当母仪天下,可莫要学那不知事的小肚鸡肠。天帝日后不管有再多的女人总也越不过你去。”

  “我从未阻止过,帝君有心直接与天帝言明便是,无须告知本帝。”

  “你!你这是不肯了?”

  “娘娘请先回去吧,这里不如交由属下处理。”

  看着一眼容浔的心腹,她没想到容浔竟能料到今日之境,甚至专门留了人处理。

  “嗯。”了一声示意,她走出了雷罚帝宫。

  “雷一,你这是什么意思?谁给你的胆子?”

  见看不到安然的影子了,雷一回身对着雷罚帝君道:“帝君,不是属下什么意思,而是天帝什么意思。”

  “放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雷一也只得放肆一回了。陛下走前曾说过帝君旧疾未愈,让您不妨先闭关修养一段时间,有何事情都等陛下回宫再说。”

  “好好好,当真是本帝的好孙儿!”雷罚帝君怒极反笑,连声呼好。

  杨柳依依,风吹起纤细的枝条,轻盈舞动。树下的女子一身白衣似要乘风而起,连声音也空灵冷清至极。

  “他让你留下来的?”

  尽管没说“他”是谁,但雷一还是明白了。

  他恭敬回道:“是。主子走前听说帝君将水族帝女接到了身边,是以猜到今日,让属下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你去找他吧。”

  “主子有令,让属下留在帝庭听您差遣。”

  “距茻崲西南三百万里处有座空狮山,你去取了狮口的东西在那等他。”

  “娘娘?”

  “去吧。他比我更需要你。”

  话落,一枚巴掌大小的钥匙应声落入了雷一手中。而杨柳树下的女子已不见了身影。

  “难道主子有难?”雷一看着手中的钥匙,挣扎良久,对主子的担心终于胜过多年训练的规矩。

  “很好笑?”

  锋利的视线扫来,澜溪连忙伸手捂唇,笑声却还是溢了出来。

  “属下是高兴主子总算不用天天晚上辗转反侧,望月思人了。”

  “谁说本帝想他了?”

  “那主子怎将底牌交给雷一了?”安然面色虽冷,澜溪却一点不怕,毫不留情地揭底。

  安然抿了抿唇,“他若死了,难免多生波折。”

  “波折再多与主子又有何干,不理这两界的宿世恩怨您总归是能全身而退的。”

  “既因我而起,又岂能不管。”

  “怎么能说因主子而起,混沌九幽自古不容,您也不过是让那起子小人当了引子,归根结底究竟为何谁个不明白。不过是师出无名,抢占上风罢了。您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咱们女人再美,能惑得了道心不稳之人,难不成还惑得了心如磐石,自成大道的太虚主帝不成?”

  “纷纷扰扰数千万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一次许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吧。”

  “既然到了最后再无退路,主子为何不肆意活上一回呢?”澜溪鼓励道:“不是您教我们不留遗憾吗?”

  “是啊,不留遗憾。”安然站在窗前,目光悠远。“我一直以为我爱的是陆西辞,所以历经上千万年不辞余力地去寻他,就算屡次为此遍体鳞伤也从不曾后悔过。那时候我明知容浔的心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他该恨我的。所以即便知道他不乏算计,我也权当不知,只为了还他的情。”

  澜溪侍立于侧,安静倾听。

  “后来我终于再见到了陆西辞,他对我一如当年,我也以为终于等到了幸福。可是……”

  安然停了停,像是陷入了回忆。

  “可是主子在九幽并不快乐是吗?”

  “是啊,九幽上下除了他没人肯接纳我。为了他我一再妥协,退步到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每天都很忙,常常愁绪萦怀,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几天。都快赶上我见他的表妹、属下的时间了。而剩余的大半时间与我在元宸宫并无两样,不过仍是独自度日。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会为了九幽那帮亲属、属下跟我道歉,描绘未来的场景。”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都习惯了,只是总觉得少了些意思。”

  “如今到了混沌,与再九幽差别不大。日日赏花饮茶,却与在九幽的滋味截然不同。”

  “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大致是因着知道他的底线,他总归会护着我的。我不需要妥协,不需要忍让,甚至连脑子都不用动就有人打点好一切。”

  “今日雷一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想要的幸福其实一直都是安心。澜溪,原来他比我更懂我。”

  “那您为何?”

  “一个将死之人给不了我们未来。”我怕,怕我舍不得。

  “是那位快苏醒了吗?”澜溪拧眉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哈,她为主我为从,我因她而生,又如何决定得了她。可是这一次我不愿再让了,既然最差也不过是鱼死网破,那还有什么可畏的?”比起我死我更怕他死。安然的眼神渐渐由迷茫到坚定,似乎下了决心。

  澜溪立刻躬身道:“属下愿听主子差遣。

  “调兵、遣将,坚持到他回来。”

  “谨遵法旨。”

  随着澜溪的离去,空旷寂静的大殿只剩一人,寂寥得可怕。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檐角的宫铃,留下悦耳的叮当之声。

  安然看了几眼,露出一抹微笑,如久雨初晴,花叶舒展,连泥土都散发着清香。她摸着心口的方向,“你守了我这么多年,这次换我守你。容浔,我等你回来。”

  澜溪跨过殿门,正准备为所疑之事开口,见此微微一笑,心中已有了答案。她伸手挥退了正要禀报的侍女,一起悄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