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附近的小股伏兵，容浔趁着夜色正浓闯进了空狮山。

  距山口千里外的山腹，一身黑袍的男子正在盘膝打坐，他身旁的石台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显然男子在此地已久。

  雷一若有所感，凌厉的眸子陡然睁开，感受了一下气息，身形迅疾而出。

  “主子。”

  看清来人，容浔放下戒备，“你怎么在这儿？”

  “帝后说主子有难，让我在此地等您。”

  “清寒……”

  容浔思量片刻，问道：“她可还说了什么？”

  雷一分明听出了几分愉悦的味道，跟在容浔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痒处在哪儿。“帝后甚是担心主子安危，让属下将此物交给您。请您定要保重自己。”说着便将一枚钥匙双手递给容浔。

  容浔拿过钥匙，瞥了他一眼，掀唇道：“这最后一句是你自己说的吧。”

  雷一躬身抱拳道：“属下岂敢谎报帝意，帝后确实等着您平安回去呢。若是属下此言有假，您只管责罚，雷一绝无怨言。”

  “哼！且信了你这回。”言罢，容浔带头向前走去。雷一觉得如果自己眼神没出错的话，主子的步伐绝对比刚才还重伤难忍的样子轻快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忍着笑意跟上容浔的脚步开始向他汇报混沌的近况。

  似乎心情一好连索然无味的赶路都快了许多。几个时辰后容浔与雷一二人已到了狮口。

  巨大的山口像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般，上下间隔千丈，中间一根根石柱也像极了狮子的牙齿，密密麻麻的，立于其下顿感自身渺茫。

  容浔站在狮口内部皱着眉看着被灰色雾气包裹的石壁，问道：“你确定清寒说的是这个地方？”

  雷一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帝后所言之地就是这里。”进了狮口除了三面光秃秃的石壁和这些诡异的雾气别无他物，他甚至感觉到自身的元力在接触了这些雾气后变得凝涩。

  “先看看再说。”

  凭着强悍的修为容浔强行驱散了一块雾气，让雷一先暂避一二。自己则看着四周的石壁。

  雷一休息片刻之后感觉好了许多，起身去寻容浔，雾气弥漫看不清脚下，一个不稳就踩在了碎石上。暗咒一声倒霉，刚刚站定突然脚下一沉整个地面向下塌陷，两人都掉进了洞底。

  从地上爬起来，雾气散尽，一片清明。一座高大的石门占据了整个视线，两扇门之间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凹槽。

  雷一正要提醒容浔，容浔已经取了钥匙放进凹槽之中。咔嚓一声，石门连同钥匙分成两半，眼前景色顿时一变。

  *

  “帝后，九幽的大军离混沌只有三千万里了。域外战场频频告急，防线一破，我们……？”尽管知道眼前的女子定然早有对策，可此刻都大军压境了见她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天火大帝还是难免着急上火。他最是暴躁的性子，即便如今也还是一点就着。

  素韵瞪了他一眼，“帝后娘娘都不急，你慌什么。看看在座的哪个跟你一样，还不赶紧坐下。”

  “我还不是……”天火正要辩驳，看见素韵要生气了立刻住嘴，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

  千剑大帝见此见此毫不留情留情地嘲笑道：“啧啧啧，你小子也有今天，千古奇闻呢。”

  七绝禅帝捻着手中的菩提珠，老神在在，但笑不语。

  玄阳大帝哈哈笑道：“这就是千剑你见识少了，这温柔乡百炼钢也得化成绕指肠不是。”他荒古之战中侥幸保得一丝残魂，经过几千万年的修养终于又重证帝位。

  座下众人闻言皆都掩嘴闷笑，肩膀此起彼伏抖个不停，他们没有那几位的实力自然不敢出言嘲笑，只能偷笑了。

  素韵见此红了脸，低下头佯装喝茶。天火大帝却冷哼一声，炫耀的语气让众人看着他的时候忍不住手痒痒。“你们这帮子伪君子不就是嫉妒本帝得此如花美眷吗，呵，够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他一张嘴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眼看千剑大帝的拳头就要招呼到他脸上来了，素韵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让他住口。

  “韵韵，你拽我做甚？”天火大帝疑惑道。看着媳妇儿瞪着自己，天火大帝后知后觉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主座，摸了摸刚长起来的头发尴尬一笑，赶紧规规矩矩地坐正。

  千剑大帝见他如此也赶紧收了冷笑，回身坐下。

  随着最后一枚棋子落下，黑白分明，胜负已分，这场左右手的博弈以白子略胜一筹结束。

  “都说完了。”安然放下棋子，看似淡然的视线扫过，众人却都心头一紧。

  偌大的正殿顿时一静，仿佛刚才的喧闹从不曾出现过。

  “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本帝来说吧。”

  “不久前本帝让战帝将域外战场的将士撤走放弃抵抗。”

  “什么？”

  “什么？”

  “什么？”

  “帝后这是什么意思？”

  ……

  闻听此言，整装肃穆的诸位大帝皆都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雷霆大帝双目赤红，一掌之下桌案顿时化为粉尘。他跟随天帝日久，对安然与九幽主宰的往事也多少知道几分，乍听此言怒发冲冠，只觉得天帝引狼入室。“吾等尊您一声帝后，可帝后莫要忘了您是谁的帝后！国之将亡，家何焉在？”

  被冰冷的目光注视，雷霆大帝怒目圆睁，不过眨眼的功夫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蹬蹬蹬的向后退了三步才止住身形，一时之间只顾着捂嘴狂咳。

  “谁还有异议？”安然不慌不忙地端起澜溪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冷冷问道。

  在坐诸帝面色纷呈，更不乏如雷霆大帝一般惊怒交加只是见了雷霆大帝的下场，一时敢怒不敢言之人。

  元宸帝座与九幽主宰关系匪浅，来往密切甚至一度谈婚论嫁之事虽然如今顾忌着天帝没人敢提了，可在座的到底都是人老成精，消息灵通之辈，多少都清楚一些过往。自然也不乏如雷霆大帝一般所想之人。有的虽觉得帝后另有打算，但到底此举说不过去，迟迟不曾开口。

  见气氛凝固，素韵在众人瞩目之下率先开口道：“敢问帝后娘娘后续打算如何，素韵愿效犬马之劳。”

  安然随手放下茶盏，诸帝顿觉加诸身上的威压一轻，脸色也和缓了些许。

  “坐下吧。”安然抬头粲然一笑，问道：“被镇压的滋味如何？”

  一句话仿佛在沸腾的油锅里滴了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以雷霆大帝为首的大帝、帝君们顿时涨红了脸，眼底尽是沸腾的火焰。

  “元宸，你莫要欺人太甚！”紫府大帝忍无可忍，继雷霆大帝之后拍案而起。

  素韵欲言又止，在天火大帝的示意下面色为难地看着即将失控的场面。

  安然却像嫌事还不够大似的继续道：“诸位养尊处优多年，这点屈辱就受不了了？”安然把玩着手中的紫色琉璃珠，神情散漫一如当年万古楼内。幽幽道：“方才的威压只是大帝巅峰你们便诸多难以忍受，换了太虚威压又当如何？”

  “据本帝所知九幽大军中由九幽主宰坐镇，仅太虚级别的便有不下三尊，而今天帝失联，旁边还有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不知混沌今有哪位大能阻得了九幽来敌？是你？是你？还是你？”随着安然一个个地指过去，无不面色涨红，哑口无言。

  雷霆大帝羞恼道：“帝后这么说难不成要我们不战而降吗？我雷霆宁愿战死也做不来那等苟且偷生的懦夫。”

  “三千万年的功夫从主宰到大帝算得上是个天才。只可惜了是个只涨修为不长脑子的。”

  “噗。”寂静的大殿除了安然的声音外突然多出一道笑声，顿时引来满堂注目，千剑大帝赶忙捂住自己还没阖上的嘴，只有肩膀还在耸动。雷霆大帝怒目而视，千剑大帝对此尴尬一笑。

  天火抱拳道：“帝后只说我等该做些什么吧？”

  “前几日玉无争说是不忍两界交战生灵涂炭为此特设了一座九星大阵权当战场，此阵与秘境无二，皆需遵守规则。以如今的形势，正面为战难有生机，所以…”安然话音一扬，“本帝应了。”

  “玉前辈？”玄阳大帝顿觉心中一震，想到帝后大婚之时玉清对安然恭敬的样子不由欢喜道：“帝后娘娘，我们何不请玉前辈相助？”

  安然直接道：“他不会帮混沌，即便是帮谁又出的起代价？”不帮着九幽灭了混沌都是好的。

  “那九幽？”玄阳大帝心头立时如浇了凉水般，热火顿消。不由得担心玉无争会替九幽出手。一位踏出太虚之境的大能绝不是混沌能够抵挡的。若说拥有三尊主帝的九幽他们还能与之殊死一搏，可一旦更高层次的存在插手那便只能绝望了。

  安然笃定道：“明面上他不会插手。”

  诸帝闻言心中一松，但也不乏有心之人听出更深层次的意思。不会插手与明面上不会插手可是两码事。

  七绝禅帝想明其意，不由问道：“别无他法了吗？”

  “无。”

  殿内一阵长久的沉默，气氛凝脂，风雨欲来之感越发浓重。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次如此无力，惨烈如荒古之战也不曾如此。

  安然率先开口道：：“十日之后便是九星大阵开启之时，雷阳留守帝庭，届时本帝会先设法拖住九幽主帝与黄金主帝，武灈主帝交给天火、千剑与战帝，不求胜牵制住即可。至于你们就随机应变吧。莫要急进，一切等天帝回来再做计较。”

  天火领命道：“吾等谨遵法旨。”

  千剑大帝也抱拳道：“吾等谨遵法旨。”

  看着诸帝投来的视线，雷霆大帝脸色由青到红，又由红到白，好不精彩，憋闷道：“吾等谨遵法旨。”

  “吾等谨遵法旨。”

  “散了吧。”

  “是。”

  诸帝散尽后，喧闹的大殿重归寂静，安然支起皓腕抵着鬓角，面色疲惫地闭上了双眸。

  “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澜溪回道。看着安然疲惫的样子，澜溪皱起了眉头，有些埋怨道：“您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么糟蹋了。替天帝守护混沌也就罢了，那方空间可是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您怎么也炼成本源珠给了天帝呢。”

  安然淡淡道：“我本就是个命数不长的，何必再浪费好东西呢。欠了人的总归是要还的，给他也算得其所了。”

  澜溪心中难受，闭口不言。安然也不再开口，面色沉静如睡着了一般。

  脚步声清浅至极，但在寂寥的大殿却被放大了数倍。

  澜溪抬起头看向殿门，一道纤柔的身影越走越近。

  澜溪将食指放在唇边，正要示意素韵先出去，安然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改疲惫。

  “本帝还当你要过些日子再来。”

  “素韵打扰帝座了。”

  “说吧。”

  素韵垂眸道：“素韵来此有事相求。”

  “是为了天火吧。”

  “您怎知？”素韵惊讶地问道。

  倚着帝座，两颗紫色琉璃珠在指间灵活的转动，安然如诉家常般回道：“今日种种不像你的性子，宠有余，悲难掩。”可不与我一般，见了你便仿佛见着了自己的影子。

  “我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我连帝座这局外人都瞒不过。”

  “倒也不止如此，你们迟迟不曾大婚着实有异。”

  素韵眼中终于流露出悲色，若是可以，他们此时早就该大婚了。

  擦干眼角溢出的泪痕，她轻声说道：“大战之时素韵需得假死脱身，还望帝座助我？”

  澜溪皱着眉看了素韵好大一会儿又转头看着沉默的安然，疑问道：“素韵仙子这是为何？”

  “我……我必须离开，可天火待我一片赤诚，我不忍他知晓缘由惹下杀身之祸，只好出此下策。战场瞬息万变他知道我死了会伤心一段时日，日后却总归会好起来的，总比丧了命强。”

  安然闻言两颗琉璃珠同时从指间落尽手心，鸦色的睫毛给眼帘打下阴影，看起来神秘又冷清，她淡淡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素韵俯首道：“望帝座成全。”

  澜溪劝道：“素韵仙子何不放手一博告知天火大帝真相，待你二人修为更进一步之时未尝没有生机。”

  素韵眼睛蓦地一亮，然而不过片刻又熄灭了火光。他们想在一起要对抗的是何等庞然大物，岂非一己之力可逆。

  安然突然道：“你此举可与静心阁有关？”另一份完全陌生的记忆中突然浮现，转瞬即逝，只堪堪抓住一抹浮光掠影。

  “是。”

  安然若有所思，“假死就不必了，本帝届时会抹去你所有的痕迹，如此也无悔？”

  抹去所有痕迹？素韵震惊地抬起了头，直视安然，心中只冒出一个想法：此次大战，混沌无虞。

  想到刚刚诸帝会晤上硝烟弥漫，素韵不禁疑惑道：“帝座为何……”然而话未问完，眼中的光华一瞬尽敛，若她也有如此底气，也不会有今日出现在此的一幕了。想到当年神隐峰上自以为潇洒的放手，那时以为自己与元宸帝座大帝之间只差了与青源帝座的缘分，如今想来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嘲笑太看得起自己。她想能配得上那个那人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子了吧？

  各种念头一起涌上脑海，然而做出决定也只在一瞬间。素韵眼中含泪，唇边带笑，：“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