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说好一起去遨游这天下，看看龙泉谷的龙牙花，听听松涧的溪鸣，尝尝南屿的千蝶酒……，如今二位兄长皆已为上域的一方之主脱不开身，我这个闲人便独自逍遥了。”

  容厓轻轻拨弄琴弦，轻声道：“道宗疆域何止亿万里，何处去不得。”

  安然也跟着笑：“这么多年了，二哥还总拿我当孩子哄。”

  陆辞叹道：“此一去天遥路远，阿然日后若是想家只怕也难能回来了。”

  “师兄此言差矣，我爹娘所在之处便为吾家，我随爹娘同去又岂能说难能回家。”

  “阿然……”

  “大师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凡俗之人尚且知好聚好散，何况吾等。”

  陆辞看着安然的眼睛，倏然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落寞，亦或两者皆有。他读懂了她的意思。

  若是不想连仅有的师兄妹关系都失去，那么这里便这里没有陆西辞，没有太初清寒亦没有容浔。

  他与她仅有的关系只是同门师兄妹，仅此而已。思及此，陆辞垂下眼睫，眸光暗转，心里苦笑一声，可眼底眸光却不曾动摇分毫。

  “既如此，那为兄就祝阿然，历遍山河，风景……依旧。帝宫还有些杂务，为兄便先走了。”

  “大师兄既有政务在身，就且去忙吧。”

  “师弟可要一同？”

  “不了，师兄先行吧，本尊还有些事与阿然探讨。”

  “那告辞了。”

  “二哥有何事要与我说？”

  “倒也无甚要紧事。不知过往种种，阿然可还记得？”

  “师兄莫非忘了，我神魂两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容厓定定地看着安然，许久才道：“也罢，记不记得都随它去罢。”他上前摸了摸安然的脑袋，“阿然，我曾经做了许多错事，可若要重来，我想我还会那般做。”

  “我错了，可我从未后悔吗？”安然轻笑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温柔又带着释然，“果然这才是我认识的二哥。”

  容厓也笑了起来，调侃道：“看来我在阿然心里着实不是什么好形象啊。如此若我有一天消湮于世间，阿然可会为我难过？”

  “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无数生灵魂归天地，可独独二哥不会如此。”

  “为何？”

  “你是容厓呀。”战无不胜的顶级妖孽，上域传说中的人物，哪怕是心机谋略，也只有二哥算计别人的。

  “是了，我是容厓。”

  他突然抱住安然，目光暗沉又决绝，低声呢喃道：“我的小阿然，你一定要安然啊。”

  *

  “少尊，两位尊上都走了。”

  “嗯。”

  澜溪欲言又止：“少尊，您何苦呢……”

  安然只看着窗外，默然不语。

  澜溪心中暗暗叹息。

  是夜，冒着热气的温泉中

  “小然儿，怎的还不下来？”蓝一想撩了撩水，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她随手摘下岸边的花，捋了花瓣逐水而去。

  “这就来。”

  安然随手褪下腕间的镇魂镯，视线掠过身侧的石头又把镯子放进了随身小世界中。

  “快来，姨母好好跟你讲讲咱们蓝族……”

  *

  数年后

  “然儿当真不随舅舅一起走？”蓝宣摸着安然的小脑袋，柔顺的发丝呆愣愣地翘起几根，被风吹到眼角，又被蓝宣轻柔地拂开。

  安然转头看了一圈舅舅和姨母，迟缓地摇了摇头，不舍道：“舅舅公务要紧，您先带娘亲回去吧。待阿然琐事处理之后再去拜见祖父祖母。”

  “非留不可吗？”

  “阿然丢了一样东西，如今想来合该找回才是。”

  “那好吧，早些了却因果，事成之后让你小舅舅带你过去，嗯？”

  “好，舅舅和姨母放心吧，阿然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了。”

  蓝一想慈爱地揽着安然，嘴里却哼道：“这个小九忒不靠谱，自来了这儿日日跑得没个着落，看我回去不收拾他。把小然儿交给他我实在不放心。阿然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云行收到安然求救的目光，顶着蓝一想嗔怪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儿，咱们也不能永远保驾护航不是？世道如此，也该让她自个出去闯闯了，就是有个万一，蓝九兄也还照看着呢。”

  “你说的轻巧，我蓝族好不容易才找回这么个小心肝儿，本座岂能放心留她一人在此。”蓝一想嘴上如此，却在安然期待的目光里软了态度。

  “哪儿至于一个人了，再不济她两个师兄不还在这儿呢，何况这丫头都在上域自成一霸了谁惹得起她？”

  “不提还好，本座看那两个小辈没一个省心的，哼！”

  “行了，云行说的也有理，”

  ………

  “父亲也要离去吗？”天道神殿中，容厓骤然睁开了双眼，一道光如雷霆掠过，他面色不变，似早有预料，起身向前施了一礼。

  “本尊闭关这些年你做的很好，如今将道宗交由你手，本尊离去无虑矣。”无情上尊上尊看着面前的儿子，目光复杂，有自豪，有怀念，有遗憾，有释然……，最终只化作一句，“你长大了！”

  这个如今令所有人交口称赞的绝世至尊，最初于他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于漫长岁月中极其短暂的涟漪，而今却长成了他的骄傲。可事实上除了名义上的靠山，他并未干涉过他的生长，亦极少主动尽过身为父亲的责任，更多的是任由他野草般自生自灭。

  太上忘情，大道无情，一朝走上无情道，再无回头路。

  而他也并未向他求过任何东西，只除了一件事—拜云荒为师。或许他这个父亲所给他的还不如他那个名义上的师父。

  万千念头一瞬通达，面色毫无波澜，眼底亦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容厓却是一笑，“这道宗是父亲所创的道宗，不是孩儿的道宗。”

  无情上尊深深地看了他片刻，回道：“我等皆是修道者，万般由心，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既有决断放手去做即可。”

  “谢父亲成全。”容厓再次躬身下拜可，更显尊敬亦多了几分亲近。

  无情上尊容色淡淡，眼底却波动了一瞬，只道了一声：“执念太重，于你未必是好事。”

  “这岁月漫漫，无尽时光，若是永远无波无澜，寡淡如白水也未免太无趣了些。何况父亲又岂能断言是执念呢？”

  天道神殿中无情上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句淡漠的回音，“今日一别，去日方长，望你……吾儿好自珍重。”

  渡厄之地

  安然行走在这片燃烧着血与火的地界，间或抬头，连天空都是漆黑中交杂着血光，压抑，沉重，突兀地见着一道影子是嗜血的疯狂，眼中是毁灭一切的欲望。

  见此她皱了皱眉头，久久未松，打心底里厌恶这个地方，然而脚步却犹似闲庭信步未有丝毫加快，甚至越来越慢。

  此地已出了渡厄之地的安全区，几无人烟，安然的步子也越来越小，最后停在了中心死亡区—一道巨大的深渊裂缝前。

  良久，她垂下了眼睫，凭空一跃。

  极致的静寂之下，一点声音都显得喧嚣。裂缝上空除了烈焰燃烧的霹雳声，隐隐还传来阵阵锁链相撞的巨响和女人的笑声。

  “你没死？你居然没死！哈哈哈，你还活着那我幽族亿万生灵牺牲的意义又何在呢？”披散着头发的黑衣女人难以置信地摇头大叫，视线再次定格在安然身上时却又大笑起来，僵硬地转动眼珠：“哈哈哈哈，没死也好，小丫头，日日夜夜诅咒缠身的滋味如何？哈哈哈，若你真死了或许还会被遗忘，可偏偏活着，活在他眼皮底下，让他日日看着他心尖上的女人诞下的孩子生不如死，哈哈，这效果倒是更好呢。”

  “你说得对，这世间死是再容易不过，难得是生不如死。”

  安然袖子遮了遮眼，笑出了声，“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幽魅上尊？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毕竟本尊一生顺风顺水，仅有的不幸皆由你而起，这些年来每痛上一次，本尊对你的恨意就多上那么几分，我当该是恨你入骨的。”

  “恨我？小丫头你该恨的可不是我，要怨就怨你那位父亲吧，谁让他要来招惹我，用完了却又将我弃如敝履，若不是他贪心，江山美人一个不肯舍弃，我们都不会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当年他明明答应过我要将我视如珍宝，利用完了却又转头将那个女人捧在心尖尖上，对我幽族磨刀霍霍，呵，不过本上尊也不亏，谁让我傻，谁让我傻呢？他既负了我，本尊便要毁了他最在意的一切，妻离子散，哈哈，本尊要他妻离子散，日日受锥心割肉之痛。”

  “是啊，爹爹确实太贪心了，着实不是个好夫君，更不是个什么好人。”安然摸了摸腰间悬挂的玉笛，漂亮的尾羽飘在手上。“可那又如何呢，毕竟他又是个极好极好的父亲，我怨不得，恨不得。”

  “所以你要来杀了本尊。”

  “欺软怕硬，逃避现实，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不过，本尊现在不想杀你了，你们上一辈恩怨纠葛凭什么要我来承担呢。”

  安然看了看四根粗壮的铁链，“幽魅上尊说得对，死太容易了，这般生不如死似乎更适合你呢。痛着时每每想到害我如此的罪魁祸首也在如此倒也能忍上几分了。因一己私欲让整个家族亿万生灵为之陪葬，上尊不知在此地想起时又是何滋味？”

  安然说完不带丝毫留恋地转身欲要离去。看着幽魅上尊这般样子，一时间积攒了无数年的不甘恨意突然没了着落，更多的竟是怅然若失。

  铁链与山壁剧烈地撞击，似要震碎耳膜，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你不许走，你回来啊，杀了我，我要你杀了我……”

  渡厄之地的上空多了无数漂浮的空间裂缝，来自死亡区的深渊之中金铁交击之声不绝，直到数月之后，一声巨响，存在了无数载岁月的深渊裂缝轰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