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樊的脸微微侧向一边，他低着眉眼，不看她，震惊、委屈、难过的情绪一并涌上心头。

  陆星辰怔怔地看着他，非常后悔，也有些害怕。

  她深知是自己太冲动，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抬手打他。

  可事已至此，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剩下一句苍白无力的道歉。

  “对……对不起。”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点儿，却还是仓惶地把衣服丢还给他，转身就逃。

  那一刻，阴沉得像要压下来的天空飘起了大雪。

  真如司机师傅所说，下雪了。

  陆星辰骤然驻足，讶异地抬头，看着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曾经幻想和他一起期待一场雪，看一场雪，又或者是自己看到雪景后兴高采烈的模样，不曾想，她第一次看到雪景，竟然发生在她和他分道扬镳的路上，没有一点点儿的兴奋感。

  越想越伤心，眼泪肆意，她却拼命地咬着唇，不想让身后的人听见她哭泣。可她又是矛盾的，一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泪流满面，又一边期待他能发现她的难过和委屈，期待他能体会到她千里迢迢只为他而来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回头，生怕回头一路空空，那个少年早已不在原地等候。

  这一路上，她设想了太多，偏偏没有一个场景像此时此刻令她心碎。

  陆星辰默默揪紧衣摆，她能感觉到胸腔有什么东西缓缓坠落，一下一下地拉扯着她，疼痛之余，还有大片的空洞感接踵而来。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来遭这趟罪。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一片漆黑。

  熟悉的洗衣液香气萦绕在鼻尖，陆星辰想抬头确认是不是他，却被对方用手按住了她的脑袋，紧紧地抵在他的胸口上。

  她听见，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他带着点儿委屈带着点儿颤抖的声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有多喜欢你？”

  陆星辰陡然一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敢确定地抬头，却被他误会她要挣脱，于是再一次被他牢牢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抵在他的胸前。

  夏樊的声音低沉，却坚定：“陆星辰，我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变过。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但我不会骗你。”

  被温暖重新包围的陆星辰，不敢再随便推开他，生怕自己像刚刚毫无理智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那样后悔。

  只是她不确定，这样的告白，算不算数？如果算，那么他和白杉又是怎么回事？

  夏樊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抱着她的力度变深了，他哽咽着说：“我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到了她，才带她到医院检查的。”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陆星辰止住眼泪，悄悄莞尔，却还是忍不住控诉：“我明明听到她要你对她负责到底。”

  “人是我撞伤的，我当然要负责啊！但是托你的福，我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了。”夏樊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她……”

  “别问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清北，我也不知道。”夏樊的声音温柔地降落在耳膜，带着些许得意，“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误会了，吃醋了才撒泼的。”

  “你才撒泼！”陆星辰想要推开夏樊，却怎么也推不开，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了。

  他好像预料到她会怎么做似的，见她没得逞，坚定不移地说：“这一次，我不会再松手了。”

  陆星辰索性妥协，任由他抱着。

  下一秒，夏樊就握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腰间。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两分的无赖，三分的恳求，以及五分的认真：“你也不准放开我。”

  陆星辰轻轻环住他的腰，露出的一只眼睛看到洁白的雪花落到他的肩上，她想伸手去触碰，刚要抬手，就被夏樊用声音制止：“别乱动。”

  陆星辰乖乖“嗯”了一声，看着暖黄色的路灯照亮每一片温柔坠落的雪花，美得害怕是一场梦，于是，她默默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感觉到真实的痛觉时，她皱着小脸笑了笑，环在夏樊腰间的手圈得更紧了。

  夏樊能感觉到她抱他的力道加深了一些，低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皆是笑意：“陆星辰，你现在一点儿也不矜持。”

  陆星辰的脸颊暗暗发烫，想否认他说的话，却舍不得松手。

  于是，她嘴硬道：“我在取暖而已。”

  夏樊一听，老老实实地把已经穿在身上的羽绒服打开，然后将陆星辰包围在自己的怀里。他低声说：“别说取暖，你想取我的心都行，命都是你的。”

  陆星辰刚想反驳她才没有那么残忍，就感觉到后背的暖意更深了。

  他的衣服真大，居然能像迟媛媛看的偶像剧里的桥段一样，男主角用自己身上的衣服把女主角包围在自己的怀里。陆星辰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头，露出一双眼睛，雪花刚好落在她的眼前，沾在睫毛上，她本能地眨了眨眼，感觉到丝丝冰凉，心底却暖洋洋的。

  她喃喃道：“下雪了，你变白头了。”

  夏樊闻言，低头看了看她的头顶，有几片雪花落在上面还没化。

  那一刻，他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生怕这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之后，怀中的人对他又是一副冷漠的态度。于是，他更用力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的。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闻着她的发香，心满意足地说：“我们都变白头了。”

  ***

  夜已深，夏樊用手机查了附近的酒店，把陆星辰安顿好之后，趁着她洗澡的间隙出门买了夜宵。等到他回来，陆星辰已经洗完澡，坐在床上打电话。

  “嗯，我已经没事了。”陆星辰看见夏樊回来，把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一开始，夏樊还乖乖听话，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里的桌前，将夜宵小心翼翼地放在上面，再轻手轻脚地走到陆星辰的身边坐下，从她身后轻轻搂住她。陆星辰羞怯地推开他，奈何他变本加厉，故意使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陆星辰吓得叫出声，电话那头的人瞬间紧张起来，问：“怎么了？”

  夏樊隐隐听到是个男声，立即皱起眉头，抓住陆星辰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轻轻一扯，就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两个大字——陈熠。

  “没，没事。不小心被桌角磕到了。”陆星辰心虚地撒着谎，随后严肃地朝夏樊使了个眼色。

  夏樊耸拉下眉眼，什么也没说，闷闷不乐地走去桌子前打开夜宵，自顾自地吃起来。

  陆星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咬了咬唇，想赶紧结束通话。但她又不好意思擅自挂断，只好听着陈熠把所有安全事项交代完了，才说：“陈熠，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好的，你早点休息。晚安。”陈熠说。

  “晚安。”陆星辰说完，赶紧挂掉电话，小跑到夏樊的身边。

  夏樊无动于衷，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打包回来的面。桌子的另一侧，还剩一碗，应该是给她留的。

  陆星辰堆起笑脸，故意用充满期待的口吻对他说：“你给我买了什么面？”

  夏樊头也不抬，一声不吭。

  陆星辰也不介意，不慌不忙地从床边搬来一张椅子，坐到夏樊的身边，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旁边那碗面。她刚掰开一次性筷子，正准备开吃，眼前的面就被夏樊挪走了。

  他瞟她一眼，闷声道：“谁说给你买的？”

  陆星辰看着面里的牛肉和葱花蛋，明明是牛肉面，怎么会有葱花蛋呢？很明显，是他知道她爱吃，特地让老板加的。

  陆星辰的眉头微蹙，说：“难道你要吃两碗吗？”

  夏樊冷哼一声：“我买回来看的。”

  陆星辰这才意识到，他真的生气了。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难道只因为她和陈熠打了一通电话？那是不是说只要和他在一起了，就不能和其他男生有任何联系？

  陆星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这样的想法或者做法，都显得幼稚。她突然有些害怕，倘若他真的要求她和所有的异性断绝往来，她是否能迁就他？

  答案是，不能。

  并非不够喜欢他，也并非为了给自己留后路，而是没必要。若是只有这样的感情才能维持下去，那么彼此之间的信任何在？

  经过深思熟虑后，陆星辰认真地开口：“夏樊，我们谈谈吧。”

  夏樊冷着脸：“这里没有夏樊，只有桌角。”

  陆星辰闻言，扑哧一笑，终于明白他生哪门子气了。

  她问他：“原来你为这个生气呀？”

  “你觉得理所当然是吗？”夏樊抬头反问她，“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连在你朋友面前都不配拥有姓名？”

  “不是！”

  “那是什么？”

  “我就是觉得……让别人知道你送我来酒店不太好，怕被人误会……”

  “我是你男朋友，要误会就误会好了，你介意什么？”

  男朋友？

  陆星辰突然意识到，她和夏樊的关系已经变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回想一路走来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喜欢她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而她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也是因为喜欢他，那么既然互相喜欢，也没有了外界的干扰和阻挠，在一起是必然的。但很显然，她不是很适应自己是他“女朋友”的这个身份，或者说，她还不习惯，她需要时间去适应。

  夏樊见她不说话，甩下筷子，起身走到床边，动作利索地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朝另一侧的沙发走过，他用力扔下枕头，倒躺在沙发上，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星辰。

  “夏……樊。”她轻轻唤他的名字。

  “别叫我，我要睡了。”夏樊闷声道。

  陆星辰很无奈，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看着桌面的那碗面，不忍心浪费，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发现没什么胃口，她索性把菜都吃掉，留下一碗已经成坨的面。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着，躺下床之前，她又喊了他一次，问他睡了没有，可他始终没有吱声，她权当他睡了，把房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的一盏灯。

  可躺在床上的陆星辰，辗转难眠。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一起过夜，她想起他陪她回村子的时候，他用自己身上仅剩的五毛钱求商店老板卖给他一个面包，然后骗她说他已经吃过了，把面包让给她吃。但她心细，记得他只剩五毛钱，根本买不起别的东西了，于是她硬要把面包分成一人一半，他固执地说不要，她就佯装要丢掉，最后他才妥协吃了剩下的另一半面包。

  她心里很清楚，他的脾气一上来，比谁都固执，当时她能治他，完全是因为抓住他饥饿了不愿意浪费粮食的软肋，如今他不愿意搭理她，她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被子被掀开，冷空气入侵，陆星辰刚想转身，就被突如其来的温暖从身后紧紧地包围。

  “是我不对，我太害怕他把你抢走了。”夏樊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有些痒。

  陆星辰心头一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和陈熠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他担心你不理我了才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样的。”

  夏樊环住陆星辰的腰，说：“我才不会不理你。”

  陆星辰咬咬唇，有些委屈：“刚刚你装睡，就没理我。”

  夏樊反驳：“那你今晚还打了我一巴掌，咱们扯平了。”

  夏樊不说还好，一说陆星辰就忍不住内疚。她那一巴掌打下去，可没少用力，打得她的手都有些发麻了，夏樊得有多疼，已经不言而喻。

  这么想着，陆星辰翻了个身，一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一边心疼地问他：“还疼吗？”

  夏樊温柔地注视着她，伸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摇摇头说：“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