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末，他弯腰捡起肖雪泥扔掉的拐杖，正准备交到她的手里，肖雪泥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没有拐杖的肖雪泥，走起来更加吃力，明明是冬天，这几步路的距离，愣是被她走出了几公里的效果，没一会儿，额前就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就连身上的羽绒服也觉得是累赘，穿在身上又躁又热。

  章明晨没办法，拿着拐杖跟上去，时不时伸手扶一下她，但手刚触到她的一副，就被她敏捷地缩回手臂。章明晨不死心，反复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久而久之，肖雪泥躲来躲去的更恼了。

  她索性停下脚步，横眉怒目道：“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章明晨。

  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跑来伺候她，他图什么？

  他从不奢望她能像对待夏樊一样对待他，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麻烦。

  他用最后的理智说服自己，她受伤了，脾气不好很正常。于是，他收起仅存的自尊心，声音温和地告诉她：“你嫌我烦也没办法，我答应过你爸妈，要照顾好你的。”

  肖雪泥一听，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以为，章明晨这些日子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完全是他心甘情愿的，她甚至还为地震那天他奋不顾身地跑上五楼救她而沾沾自喜，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换一个人喜欢了，谁曾想，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也对，章明晨说过，他有喜欢的女孩子，只是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他罢了。

  肖雪泥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平时对章明晨那么凶，章明晨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她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肖雪泥冷着一张脸，异常冷静地说：“你滚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认真的？”章明晨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听不懂普通话吗？需不需要我用英语给你翻译一遍？”肖雪泥冷漠道。

  章明晨低头笑了笑，再次抬起头时，眼底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轻声道：“不用了，我滚。”

  话末，他把拐杖交到她的手里，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的那一阵风，像是把什么也带走了，肖雪泥突然间慌了。

  她急忙转身，不可置信地望着章明晨远去的背影，急得跺脚：“章……”

  话还没喊出口，受伤的那只脚被她跺得生疼，她皱着脸弯腰，等阵痛过后，再抬头时，章明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下。

  他真的走了。

  她就知道，他不过是碍于她父母的面子，才对她一忍再忍，其实心里早就对她不耐烦了吧？肖雪泥越想越难过，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不远处的石墩旁，坐下，终于不管不顾地抽泣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肖雪泥难以置信地擦了擦眼睛，这才看到章明晨若有所思地站在她的面前。

  他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将她的尴尬一览无余。可此时此刻，肖雪泥除了捂住脸不让他看她通红的双眼，并不知道该做什么来解释自己冷漠地将他赶走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章明晨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微微弯腰，伸手掰开她捂住脸的双手，盯着她的眼睛说：“哭够了，咱们就回家。”

  他的声音温柔，像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肖雪泥微抿着唇，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感动，却还是忍不住控诉道：“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我不回来，你被人贩子拐跑了怎么办？”章明晨柔声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肖雪泥继续嘴硬。

  “在我心里，你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章明晨揉了揉肖雪泥的脑袋，目光宠溺。

  有那么一刻，肖雪泥觉得自己又出现了幻觉，章明晨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把情都移到她的身上了？她感觉打住自己心里自恋的想法，晃了晃头。

  “气消了就好，我送你回去。”章明晨被她这个举动可爱到，笑着背过她蹲下身子，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

  肖雪泥犹豫半刻，拿着拐杖乖乖趴到他的后背。章明晨轻松地站起来，颠了颠背上的肖雪泥说：“你好像又胖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少损我吗？”肖雪泥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也没少损我。”章明晨哼道，“要不，你说几句好听的，我以后少损你。”

  肖雪泥撅了撅嘴，正想反驳他，刚张嘴，却在一瞬间失去了欲望。

  她突然内疚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在你的身上的，我只是气我自己太没用了。陶思有什么错呢？她想报复我，理由很充分啊，如果换成我是她，每天面对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定生不如死。只是我比她好一点儿，我福大命大，没死成而已。”

  章明晨这才明白肖雪泥发脾气的原因，关于当年的那场意外，虽然他不在现场，但是他不是没听说过。那时候，学校门口一直在修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好几次他骑自行车经过那段路，都差点摔跤，何况一辆大卡车在急刹车的状态下又开到了坑里，没撞到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不过，陶思确实倒霉了点儿，那大卡车上，偏偏是烧好的沥青。

  章明晨暗暗叹气，安慰肖雪泥说：“你也听到陶思的妈妈怎么说了，如果这件事情是你的责任，她妈妈岂会想要跟你赔礼道歉？”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

  “没有可是，你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肖雪泥不再说话，静静地趴在章明晨的背上。

  身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章明晨背着肖雪泥路过一个又一个的街口，看着红绿灯暗下又亮起，他突然有些不习惯后背上像哑巴一样的肖雪泥，生怕她又在胡思乱想，干脆开口打趣道：“你这么想为别人负责任，为什么你就没有想过为我负责呢？”

  “我干嘛要为你负责？我又不欠你什么。”肖雪泥的元气一瞬间回来了。

  “谁说你不欠我的？”

  “我欠你什么了？”

  “你好好想想，你欠我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我欠你个大头鬼！”说着，肖雪泥狠狠地敲了敲章明晨的脑袋。

  章明晨疼得智牙咧嘴，心里却是高兴的。

  他想，他一定是个受虐狂，她越欺负他，他越觉得幸福。

  ***

  另一边，陆星辰不知道要去哪里，适合去哪里，走远了一些，干脆在路边的长椅坐下。

  陈熠不放心她，和白婷告别后，就紧跟在陆星辰身后。陆星辰发现陈熠的时候，他一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她，他好像不太敢靠近她，生怕他的出现令她更难堪一样。

  陆星辰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像是在告诉问他，你一定也没有想到吧？好心让我了解一切，却是这样的结果。

  陈熠犹豫了一会儿，迈着步子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

  陆星辰把双手插在衣服的兜里，依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过了许久才轻轻开口说：“陈熠，谢谢你。”

  陈熠奇怪地望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道谢。

  陆星辰微微扬起嘴角，表情淡然：“也许你会觉得对不起我，让我知道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真相。我的养父母已经不在了，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给了我最好的爱，所以我的亲生父母是不是他们，一点儿都不重要。我就是觉得，人生好奇妙，那些你在乎的、执着的事情，老天爷总有办法让你在一瞬间全都放下。”

  陈熠认同地点点头，声音温润：“是啊，就像我那个妹妹，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总是一副盛气凌人模样的她，竟然会哭着跑来告诉我，她犯错了。”

  “白杉？”陆星辰好奇地侧目。

  只见陈熠熠点点头，说：“她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去学校。”

  地震那天，学校到处闹哄哄的。陈熠正准备打电话给陆星辰，询问她那边是什么情况，还没来得及按下接听键，就被突然握住他双手的白杉吓了一跳。

  当时白杉泪眼婆娑，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陈熠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避免引起关注，马上拉着白杉到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身子一直在发抖，陈熠只好先一遍一遍地安抚她的情绪，等到白杉平静了许多，才重新询问事情的原委。

  白杉毫无保留地向陈熠坦白了一切，并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来，陈熠打听到肖雪泥受了腿伤，白杉更是自责，怎么劝都不肯回学校上课。

  “其实，我看得出来，雪泥不怪她。”陆星辰缓缓开口，“雪泥是什么性子，我很了解，如果她要追责她，早就二话不说上报给学校了。”

  “如果是真的，真的太好了。”陈熠有些惊喜，“准备期末考了，我还在想怎么才能劝杉杉回来考试。”

  “缺考会扣学分，你好好劝劝她。”陆星辰说。

  那天之后，陆星辰给陶思发了一条短信，那是她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回复陶思的信息。

  她说，陶思，我和雪泥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如果，你早在雪泥之前和我做同桌，我们也一定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因为你和雪泥一样值得。

  陶思没有回复任何，抱着手机躲在房间里哭了很久，任凭陈熠怎么敲门，她就是不理会。白婷担心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出什么事，迫不得已，直接让陈熠破门而入，好端端的房门愣是被陈熠一脚踹坏了。

  陶思被破门而入的陈熠吓了一跳，满脸泪痕地望着紧张不安的陈熠和白婷，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白婷赶紧上前，摸着女儿的脸，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哭得那么厉害。”

  陶思把手机递到白婷的面前，说：“她们原谅我了。”

  刚说完，她又开始嚎啕大哭。

  白婷和陈熠，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然，陆星辰并不知道这些。

  期末考试的时候，陶思和陆星辰不在同一个考场，陆星辰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来考试。后来陈熠把陶思写的一封信交到陆星辰的手里，陆星辰才知道陶思是有来学校考试的。而那封信和以往陶思写给她的信件不同，没有地址，没有邮票，只是简单地写了“陆星辰收”。

  “我终于想起来，这个字迹是谁的了。”陈熠看着信封上的字迹，打趣道。

  陆星辰也跟他开玩笑，说：“看来你对你妹妹的关心不够啊，要加把劲儿才行。”

  “嗯，会的。”陈熠笑着点头，正准备邀请陆星辰一起吃午饭，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夏樊。

  和之前任何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同，这一次，他的脸上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的，若非要找出相同之处，那就是他的眼里，仍旧满是陆星辰。

  陈熠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到身旁的陆星辰身上，她也显然看到了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夏樊，带着惊喜的甜蜜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

  “本来还想着和你一起吃个饭。”陈熠打心底为她高兴，识趣道，“既然你有约，那我先走了。”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他会来。”陆星辰抱歉地笑笑。

  “没办法，谁叫我是单身狗呢！”陈熠落落大方地打着趣。

  陆星辰想起陈熠之前安慰她的话，说：“你不是有喜欢的女生吗？你加油呀！”

  “加不了油了，她和别人在一起了。”陈熠眼神哀伤。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陆星辰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