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重耳党之难(一)
作者:云垂天地间      更新:2022-06-01 01:03      字数:2558
  晋惠公在即位前把不属于自己的财产毫不吝惜地许诺出去,为的就是换来今天的地位;可是他成为晋国的主宰之后,一想起曾经许下的诺言,心脏就绞痛不止。

  他把郤芮召来,埋怨老师不该唆使自己把那么多城邑送出去,说河外五城属于全体晋国人,不是他的私人财产,现在因为郤芮的错误即将割让给秦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要求郤芮必须做些什么来进行弥补。

  郤芮已经习惯了晋惠公的吝啬、反复无常和推卸责任的德行,他说:“君侯当然有权力决定五城的命运,您只要派使臣告知秦伯就可以了。”

  晋惠公决定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交给丕郑——他不信任里克和丕郑,丕郑如果死在秦国,他就省了七十万亩土地,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鲁僖公十年(BC650)春,丕郑出使秦国。他告诉秦穆公,由于新君地位尚且不稳,非常担心反对者借机生事,所以暂时还不敢将河外五城划给秦国;但是只要假以时日,惠公一定会兑现诺言。

  秦人当初以为夷吾不过是个败家子儿,没料到他不但特别小气,而且还特别会赖账。秦大夫们已经开始愤怒地咆哮了,他们强烈要求用战车踏平河外五城。

  秦穆公伸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然后说道:“维护舅甥之国的利益是寡人应当做的事情,寡人也没有向上君要求过什么。秦国从来都靠自己的铁幕战车取得土地,从来都没有打算通过受贿取得。所以请上君不必烦心,只要能结秦晋之好,五座城在哪国不都一样?”

  在接下来的欢迎宴会上,丕郑私下对秦穆公说:“寡君登基后,就把朝政交给郤芮、吕甥和郤称,我们这些老家伙全都靠边站啦!那三个人蛊惑人心,力主与大国对抗,以建立‘威名’。如果上君替晋国除掉那三个奸人,外臣与里克就能重新重掌公室;到时驱逐夷吾,重新奉重耳为君,晋国一定会全力侍奉大国。”

  秦穆公此时也对立晋惠公感到后悔,他并不在意那五座城市,但是不能容忍晋惠公的毫无信用和反复无常。晋惠公的性情使得秦人无法评价晋国对秦政策的风险点,也就无法预测外交和战争风险。息侯坑害蔡哀侯的事也不是没有再次发生的可能性。

  秦国人内部很快达成一致,人们认为无论重耳能不能即位,惠公都必须被赶走。如此一来剪除三人就成为颠覆惠公政权计划的第一步。

  此时已经到了四月,晋惠公决定身边最大的威胁——里克。晋惠公认为,只要里克活在世上一天,重耳的“阴魂”就会飘荡在宫城上空,随时会要他的小命;杀掉里克符合所有夷吾派的利益,受害者的权利和财产都可以在凶手们中间重新分配,而且惠公也不必为兑现赐给里克的百万亩良田而心痛了。

  丕郑出访秦国正是除掉里克的绝好时机,但是惠公仍然不敢公开宣布里克的死刑令。于是将一个信使被派到里克家说:“没有夫子的支持,寡人不可能得到今天的地位。但是夫子杀死了两位继位者和一位大夫,作为晋国的君主,寡人真的不知如何对待您啊!”

  里克一直盯着使者的眼睛,使者不由得跪下来,满头大汗、浑身筛糠,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里克说:“没有废除,哪有兴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得到君侯的命令了!”说完他就起身拔剑、吻颈自尽了。

  里克并非没有料到今日的结局,也有人曾劝他尽快逃离晋国;但是直到失去了所有,他都没有采取行动。他过于相信惠公的人品,过于相信自己的地位,而且割舍不下自己的权势和财富。

  丕郑在返晋的途中遇到了左行将军共华,并从他嘴里得到了里克自杀的凶信。他不禁踌躇起来,不知道自己应当逃走还是回去。

  共华说:“只有里克大夫一人蒙难,其他人都没有受到牵连。夫子又奉君命出使秦国,应当没有危险。”

  丕郑听信了共华的说辞随即进入都城,不久便事败被杀。

  当初在夷吾回国前,姐姐秦穆姬特意叮嘱他,要他即位后尽快把把流亡异乡的兄弟们召回晋国,不要使他们糊口四方。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家族血亲的真挚感情,也充满了单纯与理想化;却不知道晋国动乱的根源,就在于兄弟们有着相同的血缘。

  夷吾回复姐姐说,他最珍惜的就是兄弟情义,他一定把所有流亡者全部召回来,赐予他们封地和职位。

  但是夷吾登基后,不但没有兑现承诺,反而抓紧清除兄弟们在国内的党羽;他唯一召回去的,就是故太子申生的妻子贾君。惠公召贾君的目的也并非要给她一个归宿,而是垂涎她的美貌;贾君刚到都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拖进后宫。

  晋惠公做出的一系列残暴和无耻行径引起了国人极大的不满,人们编了很多下流的顺口溜挖苦他、谩骂他、诅咒他;那些闲话一时间传遍城市里的每条大街小巷。

  郤芮搜集了一些段子后对惠公说,君主可以处死大夫,却不能得罪国人;现在国人又开始怀念申生了,如果惠公能够在故太子身上作些文章的话,或许可以平息民怨,并且获得国人的爱戴。

  经过一番策划后,惠公向国人宣布,追谥申生为“共(恭)太子”,并以储君的礼仪予以改葬。

  申生自杀后,他的贴身仆人把他草草葬在曲沃城郊外的一处偏僻之地。他的葬仪相当简陋,只有棺没有椁,如果不是安葬者指引,没有人可以找到申生的葬身之地。

  改葬那天,前来参加和观看仪式的人布满了荒野。已经引退的、曾经为太子驾驭战车的狐突也从百里之外专程赶来。贾君也被惠公拉来充门面,就好像他仍然把她当成兄长的遗孀似的。

  狐突穿着粗劣的羊皮袄,远远站在视线开阔的高处。晋惠公装模作样地宣读了一篇悼词,这篇悼词是他央求已经归隐山中的罕夷写的。悼词里颂扬了申生的高贵品格,赞美他建立的伟大功绩及对骊姬党的严厉控诉,最后表达了对故太子的深切怀念。悼词充满了深厚的、真实的情感。晋惠公刚读到一半,现场已经开始有人掉眼泪了。

  接下来人们就开始起灵。申生的棺材被起出来的一瞬间,狐突不禁老泪纵横,不由得扑倒在地放声痛哭。在场的数万人纷纷跪倒,人们发出的悲声回荡在这片土地的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但是棺材里突然间爆发出猛烈的、奇异的恶臭,却使得离的最近的人当场呕吐不止,离得远些的掩鼻皱眉。结果这个意外事件使得改葬仪式草草结束。

  后来,有好事者说,太子由于厌恶惠公的拙劣人品、反对他打着自己的旗号笼络人心,所以才不惜以自毁遗骨的方式向他表达最强烈的愤怒;否则以太子蕙质兰心的高尚品行,怎么会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晋惠公不但没有挽回人心,反而更加臭名昭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