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二)
作者:云垂天地间      更新:2022-06-01 01:24      字数:2409
  本句出自《小雅·何草不黄》,是一首远征的军人慨叹人生多艰的诗。诗句大意是:“不是犀牛、不是老虎,为什么要在旷野中游荡?”

  子路回答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还不够‘仁’,所以期望不能够得到拥护?是不是我们不够智慧,所以人们不相信我们?”

  孔子见子路已显露出不坚定的怀疑主义端倪,于是说道:“由啊!你千万不可因为遭遇困境就放弃自己信仰、坚持的真理。假如仁义都能够得到伸张,伯夷、叔齐怎么会饿死在首阳山?假如智者都能被信任,王子比干怎么会被挖心剖肝?即使你仁慈得如同伯夷、叔齐,也不能避免遭受挫折苦难;即使你向王子比干一样拥有智慧,也不能使所有人都相信你。由啊,我来告诉你一个残酷的道理:道不能宏人,而是人应当宏道。可是你却把这个道理弄反了。”

  子路若有所思,孔子便让他找个僻静地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然后又召来子贡。

  孔子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一遍,子贡聪明绝顶,情商又高,立即答道:“夫子之道至大无外,所以天下人根本无法理解夫子的思想。既然如此,夫子是不是考虑把标准降低些?使得世人能够稍稍理解夫子一点,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各取所需了,比起曲高和寡来,不是更好吗?”

  子贡不愧是位名满天下的大商人,深谙“商品滞销就要降价甩货”的道理,把经济学原理容纳到了政治学当中。

  相比子路的怀疑主义,孔子对子贡的“调和主义”和“修正主义”感到更加恼火。他批评子贡道:“赐啊!你的目光太狭隘了,狭隘的人无法走得太远啊!道德不是货物,不能用金钱买来;否则楚灵王、晋平公、齐景公就成天下最有道德的人了!但实际上,楚灵王穷兵黩武,晋平公是国家的蛀虫,齐景公则是穷兵黩武的蛀虫。

  “诚然,道德标准制定得太高会使人望而却步,但是一旦打了折扣就会使我们落入流俗,也会使天下人失去对我们的信任。我们的标准高吗?当然不高,因为在西周时期,人人都能达到这个高度。后来只是由于礼崩乐坏,世人才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以预见的是,现在只是堕落的开始,以后的天下不可想象。‘失义而后礼’之说已经应验了,下一步就是‘忠信凉薄,天下大乱’了。

  “如果我们不主张回到西周,不唤醒天下人的良知,天下会堕落得更快;如果给标准打个折扣、赐啊,天下人会要求更多的折扣,直到满足他们堕落的心态为止。到那时你不但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会赔得血本无归;更不能容忍的是,人们还会笑话你贪图名利和假清高。

  “好的农夫只求耕耘不求收获;杰出的工匠只追求工艺而不考虑市场。合格的儒士只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增强自己的修为,弘扬高尚的思想,能够做到这三点就很不容易了。至于天下人是否接受,那不是我们应当考虑的问题。为了取媚权贵、迎合大众而放弃思想原则,那和佞臣、奴才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赐啊,你走不远啊!”

  孔子要求子贡找个僻静地方好好反省反省,最后又把最为得意的学生子渊(颜回)召来,第三次提出那个问题。

  子渊出身贫寒,但勤奋好学,人品高尚,知识渊博。子渊本来有众多机会可以入仕为官,以改善他那清苦的生活,但是他却始终选择留在孔子身边钻研学问。孔子由衷的称赞他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子渊回答道:“夫子之道极大,所以天下无法容纳。虽然如此,夫子仍然在勉力推行。天下不容又有什么关系?不容才能显现出夫子的君子美德。我们不修道,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修道却不得推行,那就成了当权者的耻辱!”

  孔子欣然微笑道:“颜氏出君子呀!有一天你发达了,我就去给你当室老。”

  孔子虽然心情大悦,但是依然不得不度过了有一个饥饿的夜晚。第二天清晨,围困队伍的武装突然惊作鸟兽散,原来是楚国的正规军前来解救孔子了。

  孔子一行很快见到了楚昭王,楚昭王与他长谈之后感到十分满意。当晚,孔子已经回去休息了,楚昭王对令尹子西说,他打算重用孔子,并打算封给他七百里土地。

  子西却问道:“王室中的外交官有比得上端木赐的吗?”

  楚昭王说没有。

  子西又问:“王室中的辅臣有比得上颜回的吗?”

  楚昭王说也没有。

  子西再问:“王室中的将领有比得上仲由的吗?”

  楚昭王说还是没有。

  子西继续说道:“楚国受封立国之时方圆不过五十里,爵位为子男;而孔丘言必汤、武,语必周、召,大力推行三王(文王、武王、成王)之法。如果君王采用他的主张,又怎么能安享数千里江山?是不是还要退回到五十里封地之时呢?

  “从前文王在丰、武王在镐,土地不过百里,士卒不过三万,最终却匡有天下。如今孔丘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七百里土地,况且君王也承认了,孔丘门下弟子多俊才,足以建立一个国家。孔丘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必然要先对楚国开刀,所以孔丘在楚并非好事。孔丘虽然光显天下,但主张却与君主、社稷相背离。否则鲁、齐、卫三君为什么都不肯用他?”

  楚昭王被子西说动了,他第二天把孔子召来说道:“楚、吴战事日紧,不谷现在无暇考虑其他事务。夫子之事,等战事结束后再说吧!”

  孔子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只得再次怀着无限遗憾的感慨离开城父、返回卫国。经历这次事件,孔子施展政治理想的愿望彻底破灭了。但是这次失利未尝不是件幸事,因为楚昭王仅过了十几天便去世了;如果孔子真被册封,在那个君弱臣强的国度里,他以后不知道会遭遇何种危险。

  孔子离开国境前遇到一个衣衫破烂,举止疯癫的家伙。他见到队伍向自己走来,于是手舞足蹈,放声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弟子们都很恼火,觉得那个疯子明显是在挖苦讽刺孔子,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孔子却慌忙从车上跳下来,准备过去向他请教。但是那个家伙做了个“不要靠近我”的手势,转身飞快地逃走了。

  鲁哀公六年秋,孔子回到卫国,此时他已经是位六十三岁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