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叶昊在长安城中如何地肆意纵横，穿过茫茫大泽的宁缺和桑桑主仆二人可算是历尽了风雨。

  唯一比较好一点的情况可能就是，桑桑虽然觉醒得越发深入了，但只剩下黑暗本源的祂没了与光明本源的对抗却是要少了许多痛苦。

  当然了，宁缺肯定不会是这么想，因为现在的他根本连碰一下自己小侍女的身体都已成了奢望。

  觉醒了黑暗本源的冥王之体身周简直就是生灵绝地，所散发出来的至寒之气足以轻松冻毙任何试图去靠近祂的活物。

  就算是那辆黑色的马车，若不是经过颜瑟这个神符师的经年加持，怕是都早就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在荒原冻土中都能够生龙活虎的大黑马，到了现在也开始瑟瑟发抖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倒是飞舞在天空中的那一群黑色的乌鸦越发地神异了起来，隐隐间给人一种好像是即将要从虚幻之地步入真实世界的感觉。

  实际上这可能不仅仅是好像，而是事实就是真的如此。

  而对这一切感受最深的宁缺眼底此时带着说不清的阴霾，目光中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地望向了不远处的大峡谷。

  “前方是哪里？”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整个人不由地就打了一个激灵。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这个声音过往十几年中他都会早晚听到，甚或声音的主人早已成为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说是陌生那是因为这个声音里所隐隐透发出的那种他从未感受到过的神韵亦或者说是意境，其间无尽高远，无尽冰寒。

  宁缺深吸了口气，又轻吐了出来，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脸转头向车厢里道：“前方似乎是荒人的领地，听说天弃山一事后他们的首领唐就率领残余部落到了这里。”

  车厢里的桑桑沉默了一瞬，随即说道：“你该清楚的，我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无法遮掩，没有人敢收留我们。”

  宁缺闻言攥紧了拳头，狠狠地挥了下根本不存在的马鞭，道：“也许别人不敢收留我们，但荒人自古以来一直都在信奉冥王，他们没道理会对冥王的女儿遭遇困境不施以援手。”

  桑桑的声音再次传出，道：“可荒人刚经过各国的围剿，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挑起神殿的怒火，一旦他们收留了我们，荒人部落很有可能将会承受被灭亡的命运。”

  宁缺神色里毫无变化，点了点头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似乎确实是事实。”

  桑桑用一种他很熟悉的语气说道：“少爷你曾经说过，这世间一切的生命都是以生存为第一需求，而当生命面临生存的挑战时，信仰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宁缺仰头看了看天空中越发凝实的乌鸦，声音幽幽地道：“当生存面临挑战时荒人对于冥王的信仰也许并不重要，但若是他们本来就没有了选择呢？”

  桑桑疑惑道：“他们为什么会没有选择？”

  宁缺的眼神有些冰冷，声音里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然，道：“因为我不想他们有选择。”

  桑桑再次沉默，她没有问宁缺到底准备做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定是很残酷的事情。

  她也没有要去阻止宁缺去做这些事，因为她知道她阻止不了，更何况她也不想去阻止。

  归根到底，在天弃山下长大的这一对主仆，他们在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人，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无情，除了他们彼此以外。

  ……

  车轱辘‘嘎吱嘎吱’作响，黑色的马车缓缓而行，在成群的黑色乌鸦注视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那一片大峡谷中。

  大峡谷后有一片约有数里的狭长坳地，除了入口处外两面皆是高达几百上千丈的岩壁，最深的尽头处则是呈现一个窄到极点的葫芦口状，看大小怕是只允许一个人侧身才能够通过。

  而就是在这片狭长的坳地上，零零星星有几百个帐篷散布其间，看样式正是属于荒人的风格。

  很显然，宁缺和桑桑主仆要找的残余荒人部落正是在这里落脚的。

  黑色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了桑桑略显苍白的小脸，她看着眼前的峡谷只觉得眼前一亮，有些兴奋道：“这就是荒人的部落？这是不是就是少爷你说的那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宁缺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只是看来，荒人部落在诸国的围剿下确实是败得很惨，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扎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之色，联想到当初荒原之上所见的荒人彪悍模样，一副战天战地的派头，哪里会选择做什么防守。

  桑桑并不是很懂宁缺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过她知道少爷说的肯定很有道理，所以她略有些犹豫地道：“既然他们都已经这么惨了，那少爷你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能不能就不要让他们变得更惨了？”

  宁缺微微一怔，旋即他就注意到了自己小侍女苍白得有些过分的小脸上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有心想要抚摸一下桑桑的脸颊，可是手才一伸出桑桑就已先他一步将头缩回到了车厢里。

  “好，桑桑你是冥王之女，既然连你都发话了，那少爷我就让他们不要那么惨。”宁缺强挤出一丝笑脸，收回了自己略有些僵硬的手掌。

  马车中的小侍女不知何故，听了这话后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峡谷中终于传出了一道声音，对马车的方向喊道：“来自远方的逃亡者，你们私自窥视他人的营地可不是一件很友好的事情。”

  这声音粗犷地如同金铁铸就，让人一听就似是能感觉到说话之人扑面而来的狂野气息与满是暴戾的力量。

  而下一刻宁缺和他的小侍女就清楚了这不只是他们的感觉，这还是一个事实。

  因为伴随着话语声响起不久，一个人影突然就从峡谷的一侧岩壁最高处跳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间黑色马车附近瞬间一阵地动山摇，大黑马有些愤怒地被震得仰起了它的前蹄。

  黑色马车前方三丈处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凹坑，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