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群山中一队骑军啸然奔腾而过。

  一番搜检之后，张士贵亲自统领的泽潞军骑军终于追了上来，姜无期从晋阳城中带出的护卫不过数百人，张士贵足足调动了三千骑军，将泽潞军的老底全部翻了出来。

  几番冲杀围堵之后，山腰间那金甲皇袍周边隐约只剩下二三十人。

  张士贵拍马迎了上去，眼神凛冽说道：“一个不留，杀！”

  一声令下，慢慢包围在周边的泽潞军涌了上去，将围在核心的人全部砍下马来。

  激烈厮杀瞬间出了结果，周边骑军散开，只留下中间一地死尸，甚至还有些尸体零碎不全。

  张士贵神色依旧凝重，但眼神已经比这一路上要轻松些了，他下马走向那成堆的尸体，紧紧盯着那身穿金甲的男人。

  ——不是姜无期！

  张士贵脑中轰然一声，反应过来。

  他追了一天多时间的人不是皇帝姜无期，而是换穿了金甲的冯仁英，已经断气的冯仁英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很是自得。

  张士贵眼神阴冷，转身上马：“继续给我找！”

  与此同时，几个身穿寻常百姓粗麻服饰的人灰头土脸遮掩着勉强混过了滏口陉的检验，进入了太行山以东。

  …………

  潼关外。

  中路军和北路军败退撤离的战报已经传到了这里，崔顺第一时间来到高明远面前请示如何决断，这时候肯定是打不进关中了。

  但在和晋阳暂时沟通不畅的情形下，他们是应该从泽潞北上策应并州军退敌，还是说直接暂且退兵洛阳观望形势？

  崔顺将自己心中所想讲了出来，高明远沉思良久，半响后吐出两字：“洛阳。”

  崔顺迟疑着问道：“高公，如今这并州军遭遇前后夹击，陛下尚在晋阳城，我等若是驻军在洛阳不闻不问，不合适吧？”

  高明远瞥了他一眼笑道：“什么叫做不闻不问？我们派出去传令通报查探的人不少吧？至于我大军也是后有强敌，山高路远哪能那么快进入并州……”

  崔顺一脸懂了的笑容：“高公明鉴啊！”

  “况且陛下人虽然到了晋阳，身处险地，但也不是遇事慌乱之人，只看陛下如何调度，若是用得着，我们再北上也不迟……至于并州军吃些苦头，未尝不是好事。”

  崔顺点头：“高公所言极是。”

  并州军越是吃瘪，那作为大燕基础军事力量的青州军和禁军战力犹存，那他们在大燕国中话语权就重多了。

  先前皇帝姜无期大力栽培的幽州军在战报中声称几乎伤亡殆尽，并州军也遭遇重创，那段彝、邓普之流自然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

  高家、崔家、郑家、荀家等这些高门势力自然更能稳固一些。

  这等考量不难做出决断，此时驻军洛阳隔岸观火，观察局势才是紧要的，只要手里有兵，那就不慌，反正关中虽强，也不可能直接全歼并州军，全面进犯。

  …………

  “全歼并州军，而后兵分两路，以北路为主，一鼓作气灭掉燕国！”

  长安城中，大殿中苏羡慷慨激昂地将身在晋阳城的韦昭所上奏的战报建议朗声念了出来，面前则是当今大周的一干重臣。

  贺若云、乔玉山、秦芳等人面面相觑，年轻人真敢想啊。

  也就是韦昭说出这话，毕竟这个韦家的年轻人先是毛遂自荐，北上协助灵州军接管榆宁镇拿下铁刃城……

  之后便是出乎意料的彻底击垮燕国北路军，就在一日之内，战局扭转——虽然在事后看来，当时燕国北路军可能已经处在疲惫不堪状态下，加上燕军多是步卒……

  但归根结底，当时在进入铁刃城之后不是想着修整工事死守，而是审时度势直接趁燕军撤退慌乱，一鼓作气尖刀一般将燕国幽州军彻底搅乱。

  这等气魄决断和胆识绝非等闲，就算是殿内这些重臣也不敢说自己身处当场，就一定敢那么做。

  竟然还成功了，大胜，几乎全歼燕国北路军，一部分被铁蹄踏碎，还有更多的人直接被逼进黄河涛涛而下……

  之后韦昭更是带着吕文焕两人千里奔袭，现在传到长安的战报，竟然说进了晋阳城。

  此时韦昭提出朝廷继续增兵，全歼并州军之后，兵分两路直接灭燕。

  嚯，好大口气。

  一旁秦芳稳成持重，此时沉吟着说道：“韦将军此次击退燕国进犯功不可没，甚至叙功当是第一……但这增兵灭燕未免有些不切实际，远的不说，单说这钱粮问题户部就解决不了，国库几乎耗尽……”

  没等秦芳说完，身后几名大臣纷纷附和。

  大殿上苏羡笑道：“这点韦昭已经想到了。”

  “晋阳城中有并州军囤积的大量粮草，足够十万大军支用半年之久，想来应当是段彝为他自己进关中准备的，但现在已经全部落进韦昭掌控之中！”

  呵！

  秦芳、乔玉山、贺若云、梁权等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么多粮草……虽然比不上去年庆禄帝开始远征之前的储备，但也数量不少了。

  可以想见这一二十年两国没有大规模交战，周国攒下了一些底子，燕国也没闲着。

  既然有了这批军粮，不用白不用，正好交给进入并州的周军使用……

  秦芳点点头：“既然如此，大军全歼并州军这一想法老夫是支持的，老夫觉得长安这边和宣武军可以凑出四万大军来火速过河进入并州……”

  “至于荆襄军、武宁军出潼关配合北路灭燕，这就……”

  苏羡继续说道：“韦家作坊在荆襄产业，韦昭说尽数充入国库以作军资，支持荆襄军出兵武关、潼关，直接夺取燕国河南道……拿下洛阳！”

  秦芳咂咂嘴，韦家不到一年时间几乎已经超过陆家，成为首屈一指的富家。

  当然其中更多缘由是陆家消耗有些重，朝廷压榨地也重，但不可否认的是，韦家说这话有底气。

  “这……韦将军实在是为国为民之举，但韦家一家能凑得够军资么？”

  乔玉山还是有些诧异，大军出征尤其是进入敌国境内之后，后勤压力之重绝非寻常，但凡有些常识都知道开战出征绝非儿戏，都得做好准备。

  苏羡点头：“只凭借韦家一家自然是不够的，所以朕已经给魏玉城去信了，荆襄军那边看看能否做好准备出兵……朕找你们就是让你们按照韦昭所言进行详细部署，集中调动各军，准备出征——可以将一些营卫先行向同华调动，以便随时出征。”

  “一旦魏玉城给朕回信可行，那诸位爱卿还得在杀一回。”

  梁权微微叹息说道：“陛下！恕老臣直言，如今虽然出征大军钱粮基本可以解决，但国库已经告罄，干净地连老鼠都不进去啊！”

  “关中连续厮杀征战一年之久，长安周边更是沦为烽火肆虐之处，兵灾所至，民不聊生，生民黎庶家无余粮，横尸遍野……不禁关中一些州郡屡屡发生动荡，恐怕河西、西域和北境也不得安宁吧，如今还要灭燕的话，战事愈加旷日持久……陛下三思啊！”

  此言一出，满殿静寂下来，户部尚书梁权如今已经是满头白发，昔日精神奕奕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不少，一年时间他攒了十几年的国库清空告罄……

  此时梁权说出这番话也是设身处地的考量。

  “梁尚书所言有理……但梁尚书或许忽略了一件事。”

  苏羡沉声说道：“关中苦，山东亦是如此！此次出征的话，战事都在并州、豫州、乃至冀州！我大周内忧外患，燕国何尝不是如此？”

  “此次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一旦等燕国缓过劲来，战事再次爆发，经年累月，岂不是更加劳民伤财？不如趁此机会夺取并州，甚至直接灭燕，免去之后兵灾之苦……梁尚书可明白朕的用心？”

  苏羡沉声时说道：“今日和诸位爱卿商量韦将军上奏之事，是给诸位爱卿提个醒，有个准备，只谈灭燕可否，黎民疾苦也得等战事之后再做商议！”

  此言一出，大殿中无人再说，实际上苏羡所言也是事实。

  这时候，我们难受，燕国也绝对不轻松，况且此番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在敌国境内作战，机不可失，不然之后多年以后还得再起刀兵。

  如今燕国幽州军覆灭、并州军陷入前后夹击境遇中，青州军和禁军主力尚在潼关外……

  天赐良机不取？

  商议已定，诸位上将各自前去部署调动准备，先前已经派遣吕琦、卫长俨、赵秀等人先行率领骑军出征，现在还得接着调动。

  …………

  晋阳城外数十里处。

  河东军骑军数千人随着陆琨、杜赖文一路追着段彝撤退的步伐来到此处。

  先前燕军凭着平阳城阻断了陆琨追击的进程，但在两天后平阳守军忽然全部撤走，陆琨一路试探前行，终于在晋阳城外知晓缘由。

  晋阳城已经被韦昭拿下，城中燕国皇帝姜无期从仓皇逃窜到泽潞两州，这边段彝进退失据自然最稳妥的选择便是撤到泽潞一带，择机再战。

  所以在主力进到晋阳城外，准备向东撤离的时候，平阳的守军自然就没必要坚守了。

  此时，陆琨从韦昭手中又借了三千骑军，加上先前陆琨从蒲津渡带出来的军马，足足有五千骑军，一路追寻燕军向东。

  此时前方探马回报，已经追上了燕军的尾巴，此时距离晋阳还不足百里。

  看着周边群山汹汹，山林茂密，陆琨沉声问道：

  “先前斥候探马可曾搜寻两侧山林？此处叫做什么名字？”

  “倒马谷。”

  杜赖文说道：“探马斥候一直都是按照之前都督您吩咐的派的，没有差池，至于此地由来，据说因为地势险要当初前朝武烈帝行军至此，战马疲乏无力摔倒在地，所以唤作倒马谷。”

  陆琨不着痕迹的点点头：“吩咐下去，各军随时准备迎战，打起精神。”

  “都督觉得燕军有伏兵？”

  “要么是伏兵，要么是段彝打算杀个回马枪，我心里不踏实。”

  两人正在说话，前面再次返回探马说道：“都督，前面燕军行军越来越快，似乎是察觉了我们尾随，但邓普率领的殿后军阵型不曾混乱。”

  陆琨点点头：“再探再报。”

  杜赖文笑道：“现在看来，燕军是没什么图谋了。都督你是行军数日太过疲累了，你看现在邓普依旧是对我们严防死守可见一斑啊。”

  陆琨对他的话不知可否，但也稍稍宽心了些。

  半个时辰后，大军深入谷内，眼看前面不远处就能追得上燕军了，忽然燕军掉转马头，一声雷霆暴吼冲了过来。

  后面燕军主力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两侧没有伏兵，但燕军直接翻身冲杀，周军吃了一惊，前面将领顿时提枪杀了过去，被有准备的燕军阵列射成了蜂窝。

  陆琨顿时凝眉看去，这里的地形有问题！

  他刚准备下令前面骑军调整阵型，准备左右两侧策应冲击，或者是策应后撤……

  旋即察觉不对劲，这里的地形似乎非常诡异，时而处于上坡地段，前进缓慢吃力，时而处于缓慢下坡地段……

  而现在周军便处在两个小波峰之间的谷底，地形斜度不是很大，所以不容易察觉，直到准备冲锋之时才感觉明显差异。

  而燕军处于峰顶。

  几轮箭雨之后，燕军铁骑在邓普指挥下列阵冲撞而来，这边周军前锋也是直接迎了上去，但蓄力速度远远不够，霎那间被冲撞地七零八碎，伤亡一片。

  这边杜赖文也察觉到异常，当即对陆琨说道：“都督，此时不宜硬拼，地形于我不利，先行撤出为好！”

  “邓普既然将我引到了此处，就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

  陆琨淡淡说道，视野中已经满是燕国重甲骑兵从轻骑后露出身形，列阵冲击的场面。

  杜赖文咬牙说道：“还请都督统军后撤，末将殿后！”

  陆琨一愣，旋即点头：“我在后面等你。”

  这时候不是矫情推脱的时候，片刻间便有数十骑周军落马，耽搁不得。

  陆琨心中也清楚，这种地形不利于周军一方，燕国岂会让陆琨全身而退，肯定会死死咬住。

  殿后的的杜赖文不同于寻常时节，这时候殿后与求死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