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

  一切如同乔可柔谋划进行着，借着商议国事的名义一直将韦昭留在宫内直到夜色降临。

  但就在乔可柔半推半就频频示意的时候，韦昭起身告退，乔可柔挽留，韦昭告退……如是者三，乔可柔额头渗出细汗来。

  在话语之间她已经将进退利害分析的明明白白，几乎就差挑明了讲，自己愿意委身于韦昭了。

  在这个时代尚且没有后世理学大家的教条般对女性的束缚，只要双方愿意，不去顾及苏家皇族的脸面，对于乔可柔和韦昭而言并算不得什么。

  但乔可柔分明感到了韦昭的婉拒……

  这就让她很生气了，毕竟作为昔日长安第一美女，她可以说是广受赞誉，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她面前如此从容稳重……

  乔可柔见一再挽留韦昭不得，便直接说道：“韦公向来机敏过人，今日本宫所言想必韦公心中是清楚的，既然早晚终究是这般局面，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大周江山不是一家一姓之江山，昔日先帝也好，如今乔家、吕家、韦家也好，但凡是心怀社稷，有德者居之……”

  韦昭顿了顿说道：“至于其他的事，恕为臣不知！”

  说完韦昭甩袖大步向外走去。

  他心里想得到也不复杂，这封建社会中的皇帝位置谁坐得住谁做，只要是对山河社稷有好处，对黎民百姓有好处，那便是天命之选。

  韦昭骨子里没什么忠君观念，愚忠之辈最不可取，就算忠心也是尽忠于江山黎民！

  至于乔可柔话里话外透露出下嫁给他的意思，韦昭是断然拒绝的。

  首献便是乔可柔已经假作人妇……当然这不是关键，有着曹老板打样在前，韦昭没那么多忌讳。

  韦昭在意的是乔可柔那是先前苏羡皇后，虽然苏羡已经驾崩死去，韦昭还是生不起什么冒犯亵渎的想法。

  原因无他，如同兄弟，一日相知，一世相敬。

  其次便是，无论如何韦昭不打算将乔家的权势继续下去，甚至暗中已经从筹谋着如何削弱打击乔家权势……乔家打算拥立他，那是乔家的选择，但让乔可柔继续入主新朝后宫，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韦昭走向殿外，乔可柔在殿内沉声说道：“韦公可知你今日选择将会错过什么？这是一座江山，本宫是大周最美的女人！”

  韦昭一言不发走出殿去……

  乔可柔颓然地坐在殿内，一时失神，他竟然对本宫所言丝毫不为所动？

  “伯父……既然韦昭这边走不通，那本宫下嫁庄亲王如何？”

  庄亲王苏宇，自从苏通时期被打压外放之后，一直颠沛流离郁郁不得志。

  乔可柔心中不禁有些慌乱……

  朝廷大权实权握在韦昭一党手中，而她虽然贵为后宫之主，还能垂帘听政，但终究不是这一岁多小皇帝地母亲，日后免不了门庭冷落，在深宫中凄凉度日……

  所以她一心想找个依靠，比如扶持韦昭上位，她作皇后还有机会诞下太子……

  或者下嫁庄亲王，让苏小强禅让给苏宇，那样她还能做皇后，继而收回大权和韦昭对抗……

  思来想去，竟是这般难。

  乔玉山叹了口气说道：“下嫁庄王，禅让之事……这两件事哪件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韦昭一党岂是轻易让步的？就算庄王上位，他争得过韦家？”

  一番话说完，殿内陷入沉寂。

  半响之后，乔可柔沉声说道：“伯父一不做二不休，联合庄王杀掉他！”

  桥玉山心中凛然……杀掉的自然是韦昭，那样一来满朝文武谁还能挡得住乔家的权势？

  乔玉山默默无言。

  想得简单，一旦这样做了，杀掉一个韦昭，大周朝廷局势就能让乔家顺利掌控？卫长俨、吕进、秦芳之流自然不见得服气……

  “既然他并不愿意娶你那便算了……”

  …………

  翌日，在政事堂乔相等人推动下，群臣上表请封翼国公韦昭为南阳郡王。

  韦渊则承袭为翼国公爵位，同时赵秀、卫长俨、吕琦、贺若云等和韦家一向走动亲近的将领大臣依次封赏。

  短短一个月后，群臣上表请求册封韦昭为秦王……

  一字王爵，这在天下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实际上从大周开国以来，除了册封个别两个功勋卓著的大臣为郡王之外，再没有册封异姓王的情况出现。

  如今竟然打破常规……短短一个多月内接连封赏，同时朝中言官换了一批又一批，整天上表对韦昭一党歌功颂德，就连乔玉山等人也在公开场合屡屡表示乔家对翼国公韦昭的欣赏……

  这从他大力推动封王事件就看得出来。

  从边疆边军中发往长安的奏报更是问候不断，韦昭执掌户部之后，不到半年时间朝廷国库竟然不再紧张，实现了盈余……

  于是乎，朝中文臣也是颇受恩惠，一改之前吃不上饭拿不到俸禄的情形。

  闹市街头更是流传着无数韦昭的传奇，从玉临轩的茶楼话本到歌舞声乐，从边军高歌到宫廷祭祀，韦昭出现的频率越发高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对韦昭信任有加……除了皇宫中的太后乔可柔。

  “姑姑，真的要送出去么？”

  乔成安捏着手中数道血书绢帛，上面是乔可柔在宫里写就的所谓密诏，诏令天下勤王诛贼的密诏：“这样一旦行事，恐怕中原再生战乱，你我都是有罪于苍生啊！”

  乔可柔瞪了她一眼说道：“宁可万夫所指，有大罪于天下，本宫也绝不悄无声息老死宫中！千年之后史书如何评价本宫，本宫毫无怨言……”

  “但在今时今日，绝不能让韦昭顺利登基上位，这天下只要还是苏家的一天，本宫就不会让他舒坦！你不是看不惯韦昭他们把持着朝中军中要位么，还等什么？一旦事成，你就是中兴之臣，青史留名！”

  乔成安迟疑着点点头：“姑姑，真有人会响应咱们么？”

  “肯定会有的！”

  乔可柔冷笑一声说道：“本宫母仪天下早就将人心看得透彻，韦昭、韦渊兄弟两人借着先帝的恩惠短短两年崛起成事，把持朝政，如日中天！看似权势熏天，万人敬仰，实际上呢，，必然有无数人垂涎不已，别的不说……那些高门旧臣谁肯屈居人下？那些燕国高门愿意看着他们自己在大周被边缘化？那些久镇边疆的宿将们难道就对韦昭俯首帖耳？”

  “不会的！韦家借着先帝扶持和灭燕大势，又在吕家、贺若家、卫家这几家协助下才能如此顺利，那就是外强中干！苏家皇族也好，边镇宿将也好，不甘人下者绝非一两人，他们缺的只是一个时机，一点火星，一点引燃……必然星火燎原！”

  “韦昭他镇不住的！”

  …………

  十天之后。

  青州镇抚使刘大昌起兵五万，宣称收到太后蜜汁，诏令天下讨贼！

  山东群豪高门群起响应，崔顺等人瞬间沸腾从河北道冀州渤海郡一带起兵南下，一时间燕国旧地遍地狼烟……

  与此同时，河西甘州兵变、剑阁汉中军部将发动哗变、北境军中榆州刺史策动兵变，同时还请求北方草原上声名大振的翼王李信南下相助……

  传言江南宋国蠢蠢欲动，陈兵边境，大有趁火打劫北上中原之势……

  韦昭则稳稳坐在政事堂中，看着眼前的一众大臣，笑意盈盈。

  外面盖从化披甲而入：“王爷！荆襄方面来报，荆襄镇大都督魏玉城起兵声讨王爷……”

  满堂震惊。

  之前魏玉城曾在苏羡时期入京担任京官，剥夺军权，后来为了镇压张升之和防守南部边境，他在此出镇荆襄和河南道……

  乔玉山皱眉说道：“魏玉城多年来在朝中在军中威望宿著，此时起兵对关中实在不利啊。”

  韦昭笑道：“无妨，潼关、函谷关、武关、散关、蒲津关都已经被我派人把持住了，三两个月内关中稳如泰山！”

  “那三个月之后？”

  “乔相觉得本王能容忍他们蹦跶三个月？”

  韦昭笑道：“算算时日从刘大昌、崔顺起兵到现在已经有几天时间了，如今魏玉城不出所料也站了出来，那本王就要看看还能站出几个人来，长安城中有没有……站出来的人越多越好，也不枉本王陪他们玩这一场！”

  乔玉山心头一震，试探着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他们起兵的人个个都说奉了太后的懿旨血诏书，乔相不会以为——这皇城中传出去这些东西本王不知道吧？”

  乔玉山心中咯噔一声，后背瞬间被汗水浸湿。

  三天后。

  庄亲王苏宇、武威郡王苏林、汉中王苏光、西河王苏腾等四名皇族策动死士禁军作乱，被贺若云、雷雄擒拿，斩杀于午门前！

  百官震惊、长安肃然！

  十天后，燕国旧地作乱反贼被赵秀、吕琦等人平定，刘大昌、崔顺、高明远等人传首京师！

  同时韦昭下令，昔日燕国高门参与谋反作乱者诛三族，高氏、崔氏、郑家等大力推动反韦的高门首当其冲，一时间山东世家贵族人人自危，胆颤心寒。

  二十天后，河西、汉中、成都、河东等地叛军悉数平定，北境榆州刺史被王玄政轻兵奔袭擒杀，传首京师，草原胡族不动如山……

  与此同时，河东镇大都督陆琨、和卫长俨、童开甲、孙文策、陈放等人对荆襄镇魏玉城发动围攻，数日之内连破数州，将魏玉城围在襄阳……

  魏玉城自刎于城头，魏新城满门自裁、魏长平战死襄阳城下，昔日大周号称忠君无二的汉南魏家灭族！

  用兵神速，快刀斩乱麻！

  韦昭身在长安不动，每日一道道军令传出长安，调动四方大军平叛，可谓是运筹帷幄之中，古往今来名将不外如是。

  身在政事堂陪同的乔玉山是十分庆幸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此番乔家除了查出乔成安和反贼有所牵扯瓜葛之外，还算安分，所以并没有株连更多人。

  韦昭看着桌案上最新的一封密报，陷入沉思，桥玉山看在眼里不敢打扰，他是看到的那封密保是方才雷雄亲自送进来的，必然绝密。

  “乔相召集群臣吧。”

  乔玉山一愣，“王爷这是？”

  “宋国陈兵北境，协助反贼，证据确凿……赵秀已经和他们在寿春城外打了一仗，斩首千余，我琢磨着要不然干脆发兵江南，灭了金陵算了。”

  乔玉山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见韦昭说渡江灭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小王爷唉，你知道你刚才说的什么话吗？灭人一国哎！

  半个时辰后。

  朝中一众核心重臣和身在长安的统军大将齐聚政事堂外面的议事大厅中，此地俨然已经替代了太极殿、景明殿那些皇帝和太后所在的地方，成为大周真正决策核心所在。

  不出所料，当伪造一本正经地说出他的谋划的时候，满殿寂静，都有着许多不真实感……

  贺若通当即说道：“这样会不会太仓促了，国库钱粮和大军整备一切都还没……”

  “国库钱粮充足！”

  韦昭沉声说道：“这两个月国库已经有了不少盈余，除此之外韦家全部家业底子充入军需，足够支持前方五万大军作战两个月了……”

  陆文双点头说道：“如此看来倒还勉强足用，可是我们大周长久以来处于江北，从来不曾涉及江南，不习水战不说，更是不通地理水文……一旦进入淮南一带就会受阻，遑论渡江作战了！”

  韦昭点头：“陆相所言有理，不过这些事就不劳烦诸位操心了，我韦家作坊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到了金陵城，从江陵、江夏到金陵、吴郡随处可见……和作坊同时渗透到江南的，还有我安排的人手，他们在江边渡口大有势力，足以引导我军顺利靠近长江，渡过江东去！”

  话音未落，周边众人就已经算是惊呆了，一脸难以置信，两年前那时候韦昭刚从国子监结业没多久吧，那时候他就开始谋划渡江作战了？

  简直……

  韦昭沉声说道：“除此之外，此番作战本王打算指派吕琦负责东路从京口渡江直取金陵、陆琨从六合渡江，配合吕琦合围金陵、陆琨从襄阳直奔江陵……三路并进！”

  乔玉山犹豫着说道：“如此一来到算是可行，不过前方赵秀、吕琦、陆琨等部刚平定叛军不久，麾下可用之兵恐怕没多少吧，除去镇守中原要隘之外……”

  “三四万人足够了！”

  韦昭大手一挥说道：“宋国久不经战，前番折损不少，而且大量军队囤积在江州、湘州平定山民作乱，京口、扬州、寿春一线也不过三两万而已，算上金陵、吴兴、江陵等上下游加起来不超过十万……我们长驱直入，直捣虎穴，合围金陵出其不意，等到吴郡等地反应过来，宋国皇室大江两岸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的目的很简单，又不是一城一州的争夺前进，而是长驱直入，渡江直接切断金陵上下。

  仿照当年邓艾灭蜀、韩擒虎、贺若弼灭陈的战术，出其不意……

  当其它州郡收到消息，他们的陛下已经成为阶下囚。

  此时大周刚刚评定叛军，百废待兴，就连长安城中百官都想不到韦昭敢在这时候南下用兵，宋国能想的到？

  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战术。

  一个月后，战报传回长安，金陵城破，宋国皇族文武百官尽数囚禁押解送往长安路上。

  除此之外，从襄阳、江陵到江州、金陵、京口、扬州、吴兴等地，周军所向尽数平定，除了个别宋国王室和将领在广南、岭南一带负隅顽抗之外，宋国俨然不复存在。

  当战报传回京师，长安群臣哑口无言，不少先前以为此番南征必败的人都羞愧难当，对韦昭彻底服气。

  韦昭在军中、在长安朝堂上、或者是在寻常百姓中，威望空前高涨。

  在宋国皇族献俘于午门前，斩首之后的几天时间内。

  长安百官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禅让之事。

  如今山河已定，还等什么？

  韦昭对此毫不操心，毕竟大势所趋，到了这时候他就是半点不过问，那群人也能将这事情办得顺顺当当。

  与此同时，北境吕进传回密报，北方草原上胡族异动，李信、贺文豪似乎在预谋南下……

  韦昭当即一拍大腿，这还等什么，搞他！

  不对，不能搞，好不容易积攒数月地底蕴在平叛和南征耗尽，此时江南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潮涌动，还得多费些心思。

  此时开启北境战事，除了将疲惫不堪的大周拖垮之外，别无一处。

  韦昭当即密信吕进，一切求稳，早做提防……暗探密谍什么的可以多派一些，其他的大动作暂时算了。

  一个月后。

  在经过众多朝臣预谋准备之后，乔家桥玉山领衔带头，其后吕家、秦家、陆家、卫家等紧随其后，文武百官连续三次上表请求皇帝禅让皇位给韦昭。

  孤苦伶仃的乔可柔在叛军被平定之后就心灰意冷，自闭深宫不再过问，一任外面闹腾。

  两岁的小皇帝三次下旨禅让，前两次都被韦昭挡了回去，第三次韦昭才在百官面前痛哭流涕，表现出一副无奈之举的模样……

  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韦昭倒想省区麻烦，直接在第一次下旨禅让的时候接受，但没奈何啊。

  他得给面子，不是给皇帝面子，是给自己这群支持者跟随着面子，文武百官折腾这么久得体谅啊，这么大动静既是对韦昭登基这件事的重视、正统上的确认……

  也是对追随者百官地位的确认。

  一切繁杂过程之后，登基大典如期举行，韦昭身披皇袍走在惶惶群臣中间，一步步踏上高处回身展望。

  崭新的帝国冉冉升起，它名为大秦！

  一代明主君临天下，他便是大秦太祖武皇帝韦昭！

  一个足以和前唐武烈帝相提并论的君王出现了，后世史书上对此毁誉各半……

  他平定天下，驱逐胡族于北境，开通商路于河西，是为武功大成，远迈秦汉之帝王。

  他改革科举，废除南北世家豪门之地位，重视商业转输之利，掀起一阵精研奇淫技巧的风潮，中原气象为之一变……

  百年之后，秦太祖死葬渭水河畔，留下一句功过任人评说的遗言撒手西去。

  一切重归于寂静，天地风云变动，夜空晴明，再次酝酿起下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