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朕冥冥中有某种感觉，我听见了龙的叫声，那是哀鸣，是龙的哀鸣。”皇帝的瞳孔已经放大了，他在不断重复什么，毫无规律的词组和乱七八糟的呓语让他更像是在说胡话。

  胡长生知道，龙是一种凶悍而难以驯服的猛兽，身披铁甲，口吐冰火，往往可以轻易的覆灭一支军队，数千年以来，它们是人类抵御北方怪物的利器，却也是造成人类自身灾难的源头。

  他还记得那个真实的传说：数百年前，在第四王朝推翻第三王朝的时候，为了保证进军的顺利，他们派出最强悍的杀手，杀死了第三王朝最后的几条巨龙，之后，在雄烈皇帝的进军中，第三王朝溃不成军，在短短的半年内，那个昏聩的王朝就完全覆灭，最后的皇子逃入游魂岭，雄烈皇帝派骑兵追杀，数日后，所有的皇室成员，不论男女，全都被割下首级，就悬挂在游魂岭的那一棵棵半死的老树上。

  但是随着第三王朝覆灭的，还有龙的传说。

  多年来，有关龙的故事早就被人遗忘的干干净净，只有少数的皇族高官和史学家，少量的老不死巫师，才有可能知道这段并不光彩的传说。

  皇帝在濒死时，说的这些话，究竟是幻觉，还是回光返照的预言？

  胡长生已经不得而知，而皇帝此时正在用僵硬的肢体拉扯床上悬挂的帘子，医官和侍妾正忙着给他喂药。

  忙乱了好一阵，胡长生满头大汗的离开皇帝寝宫。

  内廷之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东方远处的灯塔那微弱的灯光，是东厢寒风塔的亮光，现在那个寂寞恐惧的中年妇女，应该就被囚禁在塔里吧。她这一生，是别想走出这个高塔了

  夏季的尾声，让白天的一场雨浇的很是湿热，这本就不是龙庭该有的气候，毛乎乎的月光洒在苍茫的大地上，一片寂静，只有风扫花丛的沙沙声。

  一阵凉风吹翻这个老头身上单薄的衣服，他打了一个寒颤。

  “龙的哀鸣，龙要回来复仇？”

  胡长生摇摇头，这太匪夷所思了，皇帝为什么在死前这么说？他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他没看到的？

  胡长生完全不明白

  不过他没有完全把这当成皇帝的胡言乱语。

  他要去找一个人。

  胡长生在黑夜的皇宫里左绕右绕，来到了那处小院子。

  蟋蟀在角落里鸣叫，一阵沉寂，一阵刺挠。

  在这个夜里，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在午夜时分，被虫吟惊醒，像丢了魂一样无神，黯然神伤。

  他推开了那扇门、

  除了头上的那些夜明珠，这里黑漆漆的，空荡荡的。

  良久之后，黑暗中有个衰老的声音传出来：“龙帝将死，暴龙现身，冰火两重，地覆天翻。”

  乌云遮蔽天空，独站屋檐仰首。灰色席卷人间，雨夜悲凉入骨。

  “莫於先生，你都知道什么？”胡长生问黑暗角落里的人。

  “我，知道的很少……”

  “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是有关龙的事？”

  “因为我听到了内廷里，天子的怒吼和杀机，皇帝是龙，暴龙是龙，只不过一个在垂死中走向末路，一个在末路中等待倒戈一击罢了。”

  胡长生听了莫於这些近乎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暴龙还会苏醒？”

  莫於：“暴龙总会苏醒的，只是等待着那一天罢了。”

  胡长生想起了机密的史书中记载的那段过往：第四王朝推翻上一任王朝前，用种种神秘莫测的办法，将传承了万年之久的巨龙残杀，但是在明面上的历史上，这段历史被描绘成，强大的英雄用宝剑和火焰，杀死了暴虐者恶龙的传奇。

  “建国者们召集了当时世上最强大的巫师，他们使用威力惊人的内功，最后以一百多个大巫师级别以上的巫师生命为代价，消灭了还关在龙窖里的十八条巨龙。”莫於说：‘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那么的光彩，要知道，那个时候的第三王朝拥有的暴龙，正赶上老的龙死去，新的龙还正在孵化的关键阶段，那个末代皇帝，畏惧雄烈皇帝的权势，把大部分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到了新龙和老龙的交替之上。’

  “那些掌权者，一直以为，暴龙才是拯救帝国的利器和杀手锏，只要暴龙在，帝国就会依然称雄称霸。但是他们没想到，帝国大部分的高级巫师，都被雄烈皇帝收服……所以在那天，巫师们出现的时候，龙庭陷入了一场毫无准备的龙巫大战”

  “一百多个巫师死于龙之怒息，二十余条暴龙和他们的幼龙全军覆没。暴龙和巫师两败俱伤……才让雄烈皇帝捡了便宜。”

  “接着在二十年后，第四王朝和巫师之间产生了水火不容的矛盾，雄烈皇帝派遣他最信任、最精锐的帝国护卫军，和巫师大战九天九夜，帝国护卫军惨胜，巫师大败，剩余的巫师，也基本就是如今三大巫师家族的前辈，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原来鼎盛时元气的十分之一，

  “但是这么做也有好处！——”

  “帝国从此摆脱了各方强大力量掣肘的形势，再也没有能够威胁龙庭的内部力量了……”

  “曾经，帝国人、暴龙、巫师三足鼎立的盛况，那种相爱相杀，真是可歌可泣的传奇啊……”

  莫於说道这里，竟然难得的笑了。

  胡长生对于这些隐秘的历史早就烂熟于心，对于这其中的猫腻和苟且之处知之甚详。他深知自从巫师没落之后，东帝国在那些掌权者的眼中就彻底安定了，可是一种宿命般的威胁时隐时现，如今，这种变态的力量似乎又会威胁帝国人的生存。

  莫於终于说出了那句胡长生内心最为恐惧的话：“不死鬼将要出现了。”

  胡长生喘了两口气，双腿支撑不住身体，身体慢慢下坠，手撑着地慢慢坐了下来。

  莫於云淡风轻的一笑：“能战胜暗夜王、巫师幽魂、不死鬼军团的，只有帝国人、巫师、暴龙三个势力联合，但是现在啊……三支擎天大柱，一根折了，一根废了，就剩下帝国人这一根，我想，帝国人的灭族，只在顷刻了吧。”

  “但是龙还是可以复活的！”胡长生失态的大叫，在夜里如同夜枭般刺耳难听。

  “哦，你是说龙之诅咒吧。那是数百年，暴龙灭亡之前，有几条威力巨大的龙，分散在龙庭意外的地方，几个神通者把他们埋入深土之下，加上封印，后世有神通广大，掌握龙之咒符的人，可以解除龙的封印，介时，神龙将听从于唤醒者的号令，普天之下，再无对手。”

  莫於说：‘可是这种具有神通之人数百年没有出现了，我从古籍中发现，龙苏醒的条件极为苛刻，况且东帝国方圆千万公里，谁知道那几条龙被封印在哪？这就好比是大海捞针。’

  他顿了一顿：‘我是看不到这场大战的发生了……’

  胡长生沉默了，他似乎在想象，大量的不死鬼在暗夜之王的指挥下，踏平阴关、一应的城池、田亩、军队，在这些超自然力量的践踏下粉身碎骨的画面。

  “不过，也有好消息——”莫於的语气轻松了一点点：“巫塔寺传来密信，不久前，巫塔寺的执剑人阿卡，在夏末北境无意间击杀了毫无征兆出现的亡灵大军的军师——巫师幽魂，这会减缓他们的复苏过程，为你争取了两到三年的时间。”

  “哼，别说两三年，就是给我十年，我也想不出能抵抗住亡灵大军的办法！”胡长生说：“亡灵大军上一次出现还是五百年前的第二王朝，参加过那场大战的人都死了！巫师没了，暴龙也找不到，我根本想不出抵御那些变态的办法。”

  “哦。”莫於来了句：‘那就等死吧……大家排好队，整整齐齐的等着被他们撕碎。’

  胡长生好像刹那间被抽空了，无精打采的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才说：“陛下要杀长公主。”

  “哼，意料之中。”莫於道：“李云睿谋杀丽妃，而且秘密收集唤醒龙的办法，陛下害怕龙，至少他了解李云睿，如果龙掌握在李云睿手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占领龙庭，自立为……帝。”

  冰蛇，早就数不清他杀过的人了。

  人们对于一般杀手的印象是：黑衣白剑，飞剑夺人首级，然后能在同行或者对手或者朋友面前说：‘我此生杀过三百六十二人，无一失手。’

  但是冰蛇的特殊身份，让他不得不处理一些皇室的肮脏，这些人在解决掉之后，他第一件要做的是就是把这个人，把已经完成的任务完全的忘记。

  不然总有一天，他会死在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上。

  例如这次杀李云睿。

  他走出皇帝的寝宫，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监察院在龙庭和内廷之间的一处办事点，作为合格的杀手，一人行刺，必须有十人甚至几十人为他提供必要的协助，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在路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冰蛇停下来。

  他紧紧盯着假山后面的黑暗处，

  果然，从那里走出来一个人。

  “亚尔弗？”冰蛇认出这个在如沐春风的笑容里向他走来的人，是那个新来的监察院理事，而且是凭借政治婚姻上位的。

  “冰蛇大人，你好。”亚尔弗的微笑万年不变：“您刚从陛下那里出来？”

  冰蛇：“没错。”

  “啊……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现在身体还好吗？”

  “你可以自己去问。”冰蛇说了句废话，按照亚尔弗现在的身份，他还没有资格直接面圣，即使他在奥尼尔围城时，在劝说猎犬警卫团高进的时候立下了大功，可是皇帝病危，谁也没有心思管他的论功升迁事宜。

  “这么晚了，冰蛇大人要去哪里？”

  冰蛇冷冷的说：“这和你有关系吗？”要不是看在同部为官的份儿上，他绝对不会和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多说半个字。他不再理会亚尔弗，转身就往西头走去。

  “您是要去内廷的监察院分部吧。”亚尔弗说：“但是那儿已经没人了。”

  “你什么意思！”冰蛇有点吃惊：“监察院在龙庭之内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对啊，现在值班的人就是我，至于其他的人——我已经跟汪铭大人申请，他们被分别派去保护几位皇子了。”

  冰蛇毒蛇般的眼眸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滑动，似乎要把这张脸割成碎片，但是他看到的，只有那对深如冰渊的眼睛。

  “第三组的人还在。”冰蛇说。

  “是的，第三组现在由我调动，我让他们帮助禁军保卫皇帝了。”亚尔弗笑道。

  “什么？你调动七处的人！”冰蛇阴着脸：“别说你我平级，就算是你是我的上峰，你也管不到第七处。”

  “原本是这样的，但是我跟汪铭大人说了，内廷非常时刻，怕有什么刺客啊，巫师啊，来捣乱，所以把第七处的人调集到内廷周围，没有我的亲手凋令，他们不能擅离岗位。”

  亚尔弗似乎是故意气他。

  冰蛇满脸阴森的杀气：“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

  亚尔弗不咸不淡的说：“您假如要调动七处的人，我会配合啊，但是您首先得告诉您要干什么。”

  冰蛇为之切结，他用目光把眼前的这个混账杀死了七八百遍，转身走入黑暗当中。

  他不会和亚尔弗一般见识，但是他还记得皇帝的命令：今晚，皇帝就要见到李云睿的人头！

  李云睿的寝宫坐在内廷西首的一个小小的院落里，这里安静、隐秘，她让园丁在小院子里种植了很多的花草树木，不管是哪个季节，这里都像是个隐藏在大树和花丛中的小岛，外人无法窥探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做什么，也不清楚院子里到底有什么人存在。

  冰蛇像一只狸猫，翻过那面三米多高的院墙。

  落地无声。

  这相当于龙庭宫墙的高度了，他一落地，就屏住呼吸，察觉周围有没有埋伏的存在。

  他确定，这个美貌的长公主一定有数不清的秘密，她的勾当即使在检察院七处的情报里，也是个空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