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问：“你们要杀的是谁，这么严肃？”

  “巫塔的叛徒——”亚伯高声说出目标的名字：“龙泽！”

  “龙泽？”克莱尔就在佐伊身边，附耳对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克莱尔接着说：“龙泽不是你们巫塔的人吗，理应由巫塔内部自行惩罚。”

  “哼，他也配称巫塔的人！”亚伯怒气冲冲的说：“他就是个不学无术、吃里扒外、残忍好杀的混账、魔鬼，在巫塔他杀了多少人，搞得这么大的巫师组织上上下下衔怨不断，无人不恨无人不骂。这个狗娘养的小泼皮，狗崽子的白羊狼……”

  “亚伯！在刺客之王和克莱尔前辈面前要注意言辞！”安林沉声训斥他。

  亚伯脸一红，道过谦后退后了两步。

  安林上前道：“让刺客之王阁下、克莱尔前辈见笑了，亚伯这样愤怒实在是事出有因，两年前，亚伯就因为帮助他的当年的授业恩师做了点小事，就被龙泽惩罚割了耳朵、抄没家产，搞得几乎家破人亡，亚伯恨龙泽，就相当于牧羊人恨狼、农夫恨蝗虫那样。”

  “哦，我好奇，亚伯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娃对他下这么重的手？”佐伊毕竟年轻，好奇好玩的事情，克莱尔想提醒他不要打听别人家的内部事务也来不及了。

  安林试图让无影的人知道龙泽的残忍和非人，并不在乎泄不泄露自家丑闻，就替亚伯说：“亚伯的师父是巫塔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大概比克莱尔前辈还要大十几岁，两年前，老前辈过九十大寿，亚伯向孝敬师父，就寻了几尊福寿禄金身塑像，给师父献礼。”

  佐伊插嘴说：“这是人之常情，相当于儿子孝敬爹娘，怎么还犯了法呢？难道巫塔有不许学徒巫师送老师东西的规矩？”

  安林说：“佐伊女士说笑了，尊重师长，不管在巫塔还是无影，都是立人之本。大如国家，小到平民百姓，都知道要以孝为本、以孝治天下。但是龙泽呢，他发现这件事后，竟然逼问亚伯买礼物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最后诬陷亚伯贪赃枉法、抢劫民财……”

  “然后把他割了耳朵？”佐伊朝亚伯看去，果然见到他两侧带着垂耳暖帽，恰好遮盖住耳朵上的残疾。

  “没错，龙泽的心肠狠毒还远远不止这些，借用巫塔规矩铲除不服从他的人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他试图欺君罔上，逼死了提携、关照他的秒应阁阁主，导致人怨飞腾，数百青年巫师才俊去找他理论，就是想要个说法，谁知那龙泽竟恼羞成怒，当场杀伤了十几人。”安林越说越气，吐沫星子横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公然行凶，杀的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您说，这种人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做人的底线！”

  佐伊点点头：“的确是很过分，不过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还要无影插手呢？”

  安林叹了口浊气：“不瞒您说，这也是家丑。龙泽这个喂不饱的白眼狼，他最后竟试图违抗伟大的巫师之王凯撒的命令，想抢夺巫师之王的位置，阴谋败露后，这白眼狼逃到南方落鹰城，占山为王当起了土匪，手下几个爪牙实力不凡，就连我二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安林察言观色，却见佐伊和克莱尔的脸上不着息怒，自己也敲不定这两人是什么心思，只好继续说道：“要是在始终在落鹰城还好办，但是从三个月前，听说他来到了夏末，后来就不知所踪，根据我们的情报，半个月前，他还在伊雷凡教皇城，哦，也就是曾经的寒冬城出现过。巫塔到夏末千里迢迢，叶悬大人又要击中精力研究对付狂异南侵的方法，是在腾不开手，所以想把这个任务交给无影。”

  “哦，我大概听懂了。”佐伊眼珠上挑：“你们这算是借用无影的刀，作为你们内部斗争的利器是不是，我很奇怪，龙泽，现在还是巫塔的人吗？”

  “这个……”安林被问住了，他是不可能直接坦白：杀死龙泽是因为叶悬没有从凯撒那得到直接的允许，才不得找无影下手，这是瞒着凯撒的先斩后奏。

  “龙泽，是什么等级实力？”问问题的是克莱尔，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杀手，知道在决定接不接受任务之前，应该核实什么样的信息。

  “高阶巫师以上……魔巫师……”安林想了想：“或许，已经踏足皇境了吧……”

  在场的白手套扬天打了个哈哈，笑道：“你咋不说他是圣域呢？大哥你知道杀一个魔巫师或者是皇境有几成把握不……你就想靠几个法术架构来……”他在佐伊刺杀后，就被克莱尔火速调回来负责行营的保卫工作，今天恰好参与到和巫塔的第一场谈判里，开会后还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认定面前的这个叫安林的巫师是把他们当要饭的了。

  十二个法术架构，换一个有可能是皇境巫师的人头，就相当于给勇猛的猎人五百口肥猪，让他去杀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看茶！”克莱尔的杯子空了，恼火的要喝茶

  而门口提热水的人已经消失了，热水壶冷清清的被随手扔在角落里，龙泽卸去伪装，走在返回别墅的路上。

  与无影的合作是新旧巫塔之争的先后手，旧巫塔叶悬拥有的名气和财力，让他们在这场微型棋局上赢得了先手，龙泽预计，现在财政陷入困顿的无影会毫无疑问答应这个协定，至于怎么找到自己，怎么杀，就是以后的事儿了。

  他必须找出个办法，或者杀了安林和亚伯，或者退回落鹰城。也许还有第三条路：逼迫佐伊和自己达成协定，铲除红手镯三席……

  月色带出的光芒终于在某个节点后，突然变得深浅不一，黑暗的部分，是从海面仿佛拉起了一道黑幕，笼罩大地，也笼罩了海牙城堡与行营中心的山丘。

  夜晚的光线就是个巨大的百叶窗，黑与暗泾渭分明，善与恶划清界限，黑夜，属于无影。天地间的百叶窗，遮掩了阴谋，释放了罪恶。庞大的外来力量化整为零，在黑暗的部落穿梭游荡。

  龙泽从睡梦里醒来时，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大概还要五个小时，天才会大亮，北地的冬天，光明是经常性的迟到。

  和他同时非自然苏醒的，还有体内的力量，这股力量自从他进入无影区域后，就被强制的隐藏进入源泉深处，不动用的原因，当然是害怕被红手镯这类人辨认出自己的伪装，不过在最危险的时刻，它又会不需要指令的自动开启待命状态。

  看来是有更庞大的力量出现了。

  龙泽有些惴惴不安。

  白天安林明明见到他了，为何没有识破伪装。难道是投鼠忌器，装作不认识，想等到查明情况后再动手？

  此时他体内苏醒的力量，为何不受他的压制了？

  他揉了揉眼睛，双臂又酸又涩，脑袋昏沉沉空荡荡的。

  至少伴随堕落烛火之力苏醒的，还有他的千年祭眼与海魂焰，这是遇到强大等级对手的先兆。

  他在床上继续假寐，他暂时还不清楚这个强大的人物的来源，还有他们究竟是针对无影，还是自己？

  如果是针对自己，说明他的身份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极有可能是不得已出手保护佐伊的那次。

  如果是针对无影，他只好见缝插针的随机应变，最好的结果是帮助无影击退强敌，最坏的结果是，对手已经到了他难以应对的地步，眼睁睁看着无影被毁灭，他这次东行也将以一无所有收场。

  他默默的感受着那股黑暗力量以极快的速度绕着别墅、行营旋转，似乎在选择进攻的目标，而他体内的堕落烛火、肮脏天使和垂死之灵，三种毁灭架构相继进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雷霆一触即发，毁灭即将来临。

  一声属于年轻女人的哭泣从房间的角落传出，龙泽后脊背的汗毛顺时就被冷汗打湿。

  再也忍不住了，他回过头，却看到这样一幕：

  身后的卧室，已经化为一片黑色水雾弥漫的沼泽，向远处延伸，仿佛一望无际的地狱。

  就在他的床边，两道黑烟蒸腾的身影，背后展开无比庞大的羽翼，黑色的战甲在黑雾弥漫下若隐若现，坚不可摧的防御和压制灵魂的两大力量让龙泽几乎无法从床上爬起来。

  和战甲相比，他们的牙齿是洁白的，如吃人的猎犬般尖锐，能毫不费力的撕下人的肢体。

  两人的面貌完全相同，却又半隐没在迷雾之中，龙泽恍惚知道在哪里见过“他”，熟悉的感觉让他的身体再次打了个冷战。

  两人各握着一个权杖。

  权杖的尖头浮雕庄严的符号，那是震慑群魔的威慑，是让多少邪恶强者灰飞烟灭的噩梦。

  权杖同时向两边挥动，两人中间，出现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佐伊！”

  赤裸的佐伊洁白的肉体扭曲着，让龙泽想起了被烈火焚烧的异教徒，不过佐伊所受的苦难又不仅如此，那种惩戒的火焰是从她的内心心底折磨着她。

  在生死关头，也会失去美感。

  在同类的濒死前，失去庞大力量的巫师也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更可怕的是，龙泽清晰的察觉到，黑甲人做这些事，不是出于狠辣，也不是出于示威和报复，更不是出于信仰，而完全是使命，是本能，不带任何感情的程序。

  佐伊、他，都是这个程序里的一个环节。

  两个面熟的高大黑甲人动作完全一致：举着权杖，另一只手向他做了个平摊的动作，向他展示他们力量的伟大，在他们的惩罚下，龙泽所引以为豪的毁灭力量，都只能是螳臂当车的自不量力！

  看吧，这就是神明的威慑，就算是巫塔的巅峰，也只不过是小白鼠般的存在。

  看吧，这就是无处不在的命运，无影的刺客之王又怎么样，她会为她的不贞付出代价！

  龙泽一惊之下，想从床上爬起来，但是似乎有万斤的重量压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拼尽全力，他也无法举起一条属于自己的手臂。

  堕落烛火、肮脏天使和垂死之灵……他掌握的所有巫术一股脑的在体内激发，完全不顾这些暴戾的能量凑在一起，会不会当即让他爆体而亡。

  不过就在他的力量上升到顶点是，他的身体终于能动了，寒冷与灼热的气息从他体表上所有的毛孔宣泄而出，释放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炸药的导火线，就在他准备狂啸时。

  崩的一声巨响，在飞溅的血肉碎片中，龙泽从床上啪的一下坐了起来。

  房间里一切如旧，别墅外海浪滔天，狂风如怒。

  玻璃窗子是温暖的分割，北风无法突破的分割，这种天气躺在温暖的房间里，是难以言表的享受。

  “什么……是梦？”龙泽全身都是汗水，像刚从水里拎出来的水猴子。

  噩梦就像他的某个债主，隔三差五的就会找上门，不过今天做的噩梦有点奇怪啊。

  难道是佐伊又出事故了？

  月黑风高狂风吼，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龙泽的理性告诉他，最好爬起来去行营看看。

  但是外面呼啸的大风和沉重的身躯又让他不想再下床半步。

  吱呀——

  他的房门被推开了，门外模模糊糊的有个人影。

  “现在的刺客都这么大胆了么，唉，人心不古啊，业务不熟练到这个份儿上，怎么赚钱！”龙泽内心抱怨。他看到昏暗的室内，一个人影缓慢的一步步向他的床走过来。

  “刺客……梦游了？”

  那人走到龙泽床边，慢慢的弯下腰，脸蛋鼻子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

  “是你！”

  淡墨的月色照耀在她半张脸上，大概能看清来者的轮廓，不过还是足够龙泽认清这个几乎要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正是佐伊。

  “你来了。”龙泽看了看她身后：“有人追你？”

  佐伊头发散在肩上，身上却穿着件女仆装，坐在他床边：“没人，我让侍女扮成我的样子在床上睡了，我装成女仆出门倒垃圾，趁人不备来到你这儿了。”

  “有什么事儿？”龙泽把枕头靠在墙上，做后背的垫背。

  佐伊却把手伸进被窝里，放在他的手上。

  “我要让你娶我，做我的丈夫。”佐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