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牧介绍自龙泽进来后就没有开口的老者：“这位是伦斯男爵，他在无影还有一个外号：铁鹰。”

  “铁鹰，红手镯四席之一？”龙泽记得这个人应该早就死在夏末王城了，难道，这也是个借尸还魂的人物？

  伦斯还是没开口，一切都由禽牧代为传达：“伦斯男爵在金城被伏击，那次是真的诈死，不过他老人家也受了不轻的伤。”他看了眼伦斯男爵的病容：“而且很难恢复，所以我要把百草毒重金留在身边。”

  百草毒是那位老到不知男女的药剂师，禽牧和铁鹰的身体都不好，需要一个药剂师随时调理。不过龙泽丰富的斗争经验也能意识到：或许铁鹰伦斯男爵根本没受伤，示弱是为了试探自己，如果他这位假扮的特使大人有什么图谋不轨的举止，伦斯说不定会出手阻止。

  “嗯？是阁下救了老先生？”

  “不是的，是老先生后来找到我的，没有老先生，我也找不到鰕姑，早就被纳兰明图五马分尸了。”禽牧说：“男爵被杀、无影分裂，鰕姑被逐出无影，我半死不活，佐伊上位搞内部清洗：黑头巾和白夜人……这些血淋淋的现实啊，其实都源于一个诅咒。无影就是在这个诅咒的力量中走向灭亡的。”

  说道这里，禽牧还是有些难过，毕竟无影是他的家，

  “自从我知道诅咒内容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命运终究有一天会降临。我恐惧，我恶心，我只能带人离开无影，这就是我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离开那个被诅咒之地的缘故，也是佐伊为何要放弃安稳的生活，成为刺客之王的缘故，更是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机，重新恢复落血雄鸡的元素之一。”

  说道激动初，他又开始咳嗽，别人咳嗽是捂着胸，而他却是捂着小腹。

  “阁下还好吗？”龙泽问：“你这不是秋燕城外受的伤吧。”

  “不碍事，不碍事……”禽牧随口道：“是我小时候，有一次惹怒了父亲，被他丢到冷水里，让我自己爬上来，我还没学会游泳，几乎被淹死。从此就留下了病根儿……”

  “哦。”龙泽心想：“作为刺二代还真不是好事，连个幸福的童年都没有……”

  “对了，我听说老巫塔的凯撒刚刚晋升为圣域？”禽牧问。

  “特使”一愣，心想这个地底人的消息还真是灵敏，他实话实说：“是在十天前的事，不过你相信我，圣域四百年没出现是有原因的，圣域并不是严格的等级划分，而是一种底牌威慑力量。”

  “哦，什么意思？”禽牧有理由担心，圣域强者的出现有可能让和他相似的“正宗组织反叛者”龙泽大人无比被动。

  龙泽设法宽慰他的合作伙伴：“圣域是一种威慑力量，在没出手之前是最可怕的，一旦出手了，他所带有的恐惧和神秘效果就会消失。你别忘了，当年五个圣域联手反击狂异，最后通通全军覆没。”

  禽牧此时脸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说的没错……滚落的苹果，五具残破的尸骸……”

  他发了会儿呆，立刻对龙泽说道：“我需要巫塔的帮助，叶悬已经和佐伊签署合约了，他们联手，我根本毫无胜算。所以我和伦斯男爵商量了很久，决定站在龙泽先生的一边，请特使把我的诚意转达到龙泽阁下那里，我愿意接受你们提出的条件。”

  “特使”大人点点头：“没问题，我这次前来，代表的是夜大人，夜大人被巫塔的奸臣贼子陷害，可是手里还是有不少的力量，你知道夜大人的实力，就连前帝国十大强者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早就有了反击计划。夜大人说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愿意和你携手面对叶悬、佐伊联盟，才派我和你商讨协约。我们的协约会在消灭佐伊、红手镯之后生效。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会把你的意思告知夜大人，你不是对无影的人和事意见很大吗，等龙泽先生重新统一巫塔，也就是你重建无影之日！”他又补充一句：“夜大人说了，一年之内，他将成为巫师之王。而你，葵禽牧，将成为新的刺客之王。到时候巫塔和无影永不侵犯，世代友好。”

  禽牧虽然有过人的智谋，毕竟实在年轻，在“特使”大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中，他既开心，又颇为懊恼的自言自语：“都是诅咒搞的鬼，群魔乱舞，沉默成了内斗，无影真的气数已尽了么……”

  龙泽在问起诅咒的内容之前，却又想起一桩子事儿：“容我多问一句无影的内部隐私。”

  禽牧大度的一抬手：“您如果真能做到，您就是无影和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知无不言。”

  “那就是……佐伊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特使大人悄声问道，而禽牧脸色一僵，痛苦的双手捂住脸庞。

  “那不是孩子，是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硕大的壁橱里整整齐齐塞了数百本书，这些书堆叠的整整齐齐，从书橱的痕迹以及地上水桶里的抹布来看，老博士刚亲手把他毕生的继续擦拭、整理完。

  那些有残损，并且纸张泛黄的古书是他后半生的寄托，也是前半生的救赎。

  比两个卧室加起来还大的书房中央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是一块辐射着黑色结界的水晶球，它会将书房封锁，防止刺客或者巫师进入。

  老博士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把不用的书籍扔到火堆里，和其他的爱书的人不同，他相信书太多会分散人的注意力，一本砖头厚的书，提炼到最后或许只有一句话，或许一句话都不会剩下。

  还有一个原因：有些秘密最好的归途就是火盆，看到秘密变成灰烬，心里会有难得的踏实感。

  凌乱的书桌长年来被笔墨染上不少黑色的污垢，老博士在那本无名书籍上写写画画，做批注、改文字。

  秘密可以被埋没，但是真相不应该被扭曲。

  他把无名典籍翻到某一页，这一页的纸已是脏的发黑，是被翻阅的最多，触摸的最多的一页。

  滚落的苹果，这个巫师界最惊人的秘密。

  被少数人知晓的唯有那段没人谱曲的诗歌

  苹果从桌子边缘滚落，被锋利的刀分割成五瓣，落在柔软粉红的嘴巴里，咀嚼。

  五个残缺的尸体在黄昏后永生，病毒在冰雪里埋藏，将在南方回暖时重新归来

  比账本还要厚的卷本占据半个桌面，每一页纸上都有不同的人名、介绍、家谱，传言和真相。翻阅着这本人物录，老博士再次提笔，那位陪他走过大半生的老朋友、老兄弟、老战友的生平在他的笔下被逐渐解剖而开。

  葵，第十九代刺客之王，历代刺客之王中实力最强的之一。于第四王朝四百三十年暴毙，死因不详。时年九十二岁。

  他十三岁加入无影，四十岁成为刺客之王，在位世间长达五十年。

  执掌无影前期，他励精图治，消灭了盘踞在海牙以北、无人冰原以南的残余狂异，并把无影的势力范围扩张到中原地带。

  他和他的同伴、师弟老博士在苦心钻研了十年后，发现了黄昏之战和“滚落的苹果”的秘密。

  他们的后半生就是为了那个无稽的传言：狂异将会再次暴动南侵，而寻找抵抗的方式。

  为了这件事，葵甚至亲自去了方尖塔，见到巫师之王凯撒，但是凯撒认为黑水晶的力量会像四百年前那样消灭那些狂异。

  七十岁那年，葵在突破超级刺客的路上有了进展，距离晋升大主宰者只有一步之遥，那是刺客的巅峰，是基本类同与巫师界“圣域”的存在。

  无影的组织形式和巫塔很是不同：刺客的血脉和训练服方式决定了他们是正面交手的低能儿，除了少数的顶尖者，无影难以有超强的存在。而按照预言的推测，狂异的复仇将会将无影和巫塔包含在内。

  四百年了，大主宰者的出现让无影上下为之振奋，就连教会都主动让出了夏末东部三十多座城市，避免和无影产生直接的冲突。

  可是葵是不快乐的，甚至忧虑的，因为他近乎到了生命尽头，他之后，黄昏之战如果再次爆发，无影凭什么抵御那些杀人如麻，嗜血如命的钢铁洪流？

  应该是多年的掌权和实力的突破让葵产生了错觉：只有自己才是无影的终极守护者，可是他已经老了，寿命最多只剩下二十年。希望也不是没有过，无影的创建者，茉莉之母就活了三百多年，据说在黄昏之战后茉莉之母是唯一的幸存者，直到黄昏之战一百年后才死去。

  为了享有同样的寿命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和老博士开始研究滚落苹果的真相，老博士经过十年的研究，也终于发现滚落的苹果，被无影的创始人使用过的仪式，其实是个诅咒，这个诅咒存在于所有无影成员的体内，在下一次黄昏之战到来时，诅咒将会爆发。

  解除诅咒的方式是，再诞生一位至高主宰者，也就是类似于巫师“圣域”的存在，通过圣域的血脉改造能力驱除诅咒，这是拯救无影的唯一方法。

  为了解除诅咒。葵开始试验，试验的过程是残忍的，他被师妹“虚空诅咒者”鰕姑辱骂为魔头，该烧死的异类，鰕姑离开无影。

  经过几次试验，严苛的条件到最后让葵陷入僵局，最后他近乎疯狂的将“滚落的苹果”仪式变异为更激进的方式：选定两个最为忠诚的奴仆，以“落血雄鸡”的仪式签订刺客奴仆契约，然后杀死这两个实力强大的奴仆，将他们的精髓融合在自己体内，再用独特的方式让他最信赖的宠妾佐伊受孕。

  等这个生灵诞生，他将吃掉生灵，从而获得绵长的寿命和强大的力量。

  诅咒因这个疯狂的想法开始蔓延，并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让计划能有后续进展，他秘密立下了死后让佐伊接任刺客之王的遗嘱，然而只怕葵也没想到，遗嘱这么快就生效了。就在计划进行过程中，或许是本人的寿命提前到来，也可能是上天惩罚这种疯狂的行为，更可能是他的子女们忍受不了始终不死却越来越疯的父亲，总之，葵死了。

  计划的创始人死去，但是诅咒的影响还在继续，佐伊很快接任刺客之王，她想破解诅咒，只好继续照葫芦画瓢，用无辜者手镯让心狠手辣，觊觎宝座的黑头巾臣服于她，又用身体和利益收复了白夜人，杀死了这两位，通过他们的精血，佐伊和将体内的怪胎炼制成血液，用落血雄鸡仪式把诅咒转嫁给所有人。

  目前来看，这个处理方式是成功的。诅咒依然存在，可是分摊给数十人后，残存的影响力微乎其微。

  事情到之后就结束了吗？燃烧中的灯火让老博士的皱纹在火光下显得不那么明显，他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茫然的像个孩子。

  窗外正是大好的中午时光，艳阳高照，城堡里的书房内，手指厚的窗帘把阳光挡在外头，老博士像个有了好玩玩具的孩子，在房间里独自一人呆坐，数落、解析他这一辈子，葵的一辈子，以及无影的一辈子。

  打扰他的东西还是有的，比如窗帘没拉紧，阳光会趁着白云休息时偷偷跑进来，晃过他的脸庞，刺眼的眩晕。

  仆人们都不知哪儿去了，没人来上茶，也没人来拉紧窗帘。

  “唉，这些洛斯莫人，越来越懒惰了。”

  葵已经死了，他将要死，无影也正在步入死亡。

  自古以来没有亘古不灭的国家，也没有永远存在的组织，无影强盛过，也衰弱过，走上过巅峰，也落下过低谷，正如机器的零件，在磨合里保持高效运转，会在使用了一段时间后磨合效率达到巅峰，接下来零件开始损坏，人们可以换零件，甚至把所有的零件都换一遍，不过主体的磨损是无可避免的，也许哪天，尽管查不出任何的问题，机器仍然会不可避免的报废、成为垃圾。

  无影是这样，巫塔是这样，正在飞速壮大的教会也是这样，还有沉默者、帝国、狂异……无不如此。

  可惜他是看不到那天了。

  似乎是用完了最后一点力气，老博士把手稿扔到取暖的火盆中，亲眼看着它们被和其他的灰烬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