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夫人几时过来？”

  吕秀莲一面喝着大红袍，一面墙角待召的几个婢子开口道。

  “吕爷稍候，简夫人听说您来了，已在梳妆打扮，马上就到。”

  他是常客了，这些婢子丫鬟显然也认识他，笑吟吟的回了句。

  随后，婢子们轻声交谈起来。

  “简夫人当真是好福气，这般年岁了，还能得遇良人。“

  “谁说不是呢，北斗司的大人，那可是极好的归宿。”

  “这青楼豪客易得，长相厮守的情种可是罕见。

  这位吕爷与简夫人相交十余载，仍不改恩情，委实让人动容。”

  一位身穿绿萝衣衫的婢子痴痴想着：“不知我有没有这般好运气，日后，也能遇上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听到这句话，叽叽喳喳的婢子们都沉默了。

  哪个女人，不想觅得好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可对于这些流落青楼的婢子而言，爱情这玩意，过于奢侈了。

  “吕师，您还是个情种呢？”

  杨帆听到婢子交谈的话语，有些诧异。

  吕秀莲看着一副浪子做派，没想到只对一人情有独钟，经年不改。

  “纵然这红尘繁华迷人眼。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吕秀莲洒然笑了笑，将大红袍一饮而尽。

  “吕师，嫖的好。”

  杨帆竖起大拇指，有意恭维道。

  ........

  ........

  “死鬼，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内堂中，一位妆容华丽，精心打扮的美妇人，莲步轻挪，缓缓走来。

  她，便是吕秀莲在风月楼的相好，简夫人。

  “近些日子事务繁忙，怠慢你了。”

  吕秀莲说着，从怀中，取出从街上购置的鎏金玉翠簪子，替她戴上。

  “好看吗？”

  简夫人笑脸吟吟，嘴上虽是埋怨，眼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惊喜，雀跃问道。

  “好看。”

  “我好看还是她好看？”

  吕秀莲笑容渐敛，沉默下来。

  简夫人见状，并未恃宠而骄的问到底。

  而是故作俏皮的坐在了吕秀莲怀中。

  两人很快旁若无人的耳鬓撕磨起来，仿佛先前的对话未曾发生过一般。

  杨帆就坐在两人对桌，只能尴尬的饮茶。

  如果我有罪，法律会制裁我，而不是看你们秀恩爱来杀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跟吕秀莲来逛青楼是个很愚蠢的决定。

  好在，电灯泡的尴尬，并未持续太久。

  伴随着明月姑娘隔着屏风翩翩起舞，大堂的气氛，也逐步火热起来。

  众人饮酒打令，不分亲疏，颇有些前世酒吧夜场，一起嗨皮的气氛。

  “兄弟，来一杯？”

  身侧，一位满脸通红，醉意醺醺的长袍书生，主动搭讪。

  “来。”

  杨帆早受不了对座吕秀莲和简夫人的虐狗行为，见有人邀他共饮，自然不会拒绝。

  两杯酒下肚，书生与杨帆，很快搭上话，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兄弟如何称呼？”

  “杨帆，不知兄台名讳？”

  “刘德胜。”

  经过交谈，杨帆得知，此人并非长安人士，而是来自徐州。

  少时家贫，也曾凿壁偷光，十年寒窗苦读，研习经史子集。

  努力就有回报，今年开科，高中了秀才功名。

  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生高光时刻。

  “刘兄得偿夙愿，高中功名不容易。

  我敬你一杯。”

  杨帆聊得热络，主动敬酒。

  谁知，这刘德胜端起酒盏，就这么唱了起来：“劝我酒，我不辞；请君歌，歌莫迟！”

  这一唱，杨帆顿时懵了。

  他知晓，这是这个时代，相当常见一种饮酒文化。

  跟现代的习俗不同，在这个时代，宴会上喝的兴起，当众唱歌跳舞，非但不会被人鄙视，反而会当做是风雅之举。

  例如当朝皇帝，李潜龙刚得嫡子的时候，甚至带着群臣，跑到未央宫，带头尬舞，还传为美谈。

  不止是士人权贵，包括老百姓，也有载歌载舞的习俗。

  譬如过一些节日，时常能看到长安城，许多百姓手挽着手，在街上湖畔，一面走着，一面高歌。

  这种行为被称为踏歌行，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杨帆懵逼，并不是他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文化，故作扭捏姿态。

  而是，刘德胜邀他唱歌，他要唱啥好？

  老司机带带我，给你做情人呐~

  要是唱前世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怕不是会被人当成傻子。

  “劝我酒，我不辞；请君歌，歌莫迟！”

  刘德胜见杨帆久久没有回应，自顾自的饮完一杯，又斟满，催促道。

  他醉意醺醺，声音却相当洪亮。

  一时间，风月楼内，许多目光都投向了杨帆，似乎，都在等他唱歌。

  “mmp。”

  给你敬杯酒还要我唱歌，十年寒窗苦读怎么没把你冻死。

  感受到目光的汇聚，杨帆感觉自己这会要丢大人了。

  “诶，有了。”

  好一番搜肠刮肚，杨帆终于想到了一曲还算应景的歌。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忆今朝。”

  ...........

  杨帆低吟浅唱，声音缓缓回荡在屋内。

  “这是哪来的乡俚野曲，怎么从来未曾听过？”

  这曲沧海一声笑缓缓传唱出来，引得全场侧目。

  “仔细一听，倒颇有几分意境。”

  伴随着这词曲一句句唱出来，众人逐步从原先的愕然，变成了倾耳聆听。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他原本还有几分忐忑，不知这曲前世相当经典的豪迈歌曲，能否获得大家认同。

  可见众人倾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底气倒足了些。

  看来神曲是不分时代的，哪怕是到了这个世界，也是有着相当的感染力。

  凭栏处，翠碧屏风遮掩的明月花魁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停下了起舞的风姿。

  她放下广袖衣裙，似乎也被这首曲子吸引了，忍不住细细聆听。

  堂内，游人醉客们，沉浸在曲调中，纷纷停下交谈。

  原本喧闹的风月楼，只剩下杨帆豪气干云的曲调，绕梁不散。

  一曲终了。

  杨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楼内，顿时喧哗起来。

  来往于风月楼的客人，听惯了雅乐佳音。

  却从未听过这首怪异曲子，不由颇为震撼。

  “赵先生，这曲子如何？”

  一时间，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位于楼角处，一位身穿华服，伶仃大醉的老者。

  这老者，名叫赵知章，是崇仁坊鼎鼎有名的乐师。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呐。”

  赵知章回味着先前那首沧海一声笑的豪迈与疏狂，喃喃道。

  一时间，全场落针可闻。

  连赵老都如此推崇？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莫非是不世出的曲乐奇才？

  “只不过，这曲子虽好，可词，却怎么如此古怪，不知是什么语言，让人不解其意？”

  陆续有人回过味来，不由蹙眉问道。

  杨帆所唱的词曲发言，都是承袭了前世的普通话。

  和这个时代的官话，洛音有不小的区别。

  虽说音乐无国界，一首惊世名曲，甚至能够脱离语言的限制，引人动容，可对这词曲内容，究竟为何，终归让人有些费解和好奇。

  “这好像，是古语？”

  屋内，有一位学识渊博的文人蹙着眉，略带一丝不确定的道：“我曾参与翻译过末劫之前留下的古籍文献。

  其中，一些已被推演出读音的文字读法，与这曲子，颇有些类似。”

  洛音被确立为正统语言文字，是近两千年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上一次末劫之初，曾留下一些断绝了传承的古籍文典，那些古籍的文字，赫然，便如《道家神咒》这类道门经典般，是由汉字所书。

  古语作词？

  当听到这句话时，众人心头越发震撼了。

  这个时代的曲乐对词的要求逼格很高。

  能在坊间传唱，经久不衰的名曲，往往是以文人墨客的传世名篇为词，添上韵脚来谱曲，以视风雅。

  但还真没有哪位名家，有这般学识造诣，能用失传的古语来谱曲的。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这首词曲，名噪一时了。

  “杨兄，这曲可是你自己编纂的？

  敢为杨兄出自哪位曲乐大师的门下？如何识的如此多的古语音韵？”

  刘德胜端着酒，满脸错愕，出言问道。

  博得满堂彩的同时，杨帆也成了全场焦点。

  这让他的醉意醒了七八分。

  这个世界，曾经存在汉字，却又在时代更迭之中，断了传承。

  如今，已无几人认识汉字真意，只能靠猜测推演。

  自己这首原汁原味的沧海一声笑，出的风头，当真有些大了。

  “这词曲，倒不是我编纂的。”

  “只是前些日子，听一位游方道人嘴里念叨，默默记下来的。”

  他不敢瞒天过海，词曲之功揽到自己名下，冒充什么曲乐大师。

  于是，随意编了个道人，搪塞过去。

  “游方道人？”

  “真的假的？市井之间，竟有如此高人？”

  众人听闻，将信将疑。

  正在内堂气氛火热之际，楼上，一位身穿紫衣的女婢，娇声道：“公子，我家小姐，请您上楼一叙。”

  你家小姐？

  杨帆一怔，抬眼望去。

  那翠屏后方，佳人倩影，赫然便立于凭栏前，望着自己。

  “明月花魁，竟招入幕之宾了。”

  当众人回过神来，不由惊羡不已，哀嚎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