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里，姜韫说完后又静了下来。

  眼见着天色愈发暗，姜韫再待在这处也不是办法，画眉终是忍不住扬声问：“主子可要回去？”

  昭明殿离这儿有些距离，夜路不好走，姜韫又怀着身孕，在这儿待的越久便越是麻烦。

  听得这声，姜韫也随之反应过来，她不自觉将手放到腹间，眸底一片温软。

  “同小于子说一声，这便走了。”

  话落，帘外的人顿了片刻，哒哒的脚步声远去，院外传来小于子使唤宫人的声音。

  屋内恢复了寂静，江淮立在阴影处，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尖微颤，平复了片刻，才道：“我送你回去。”

  姜韫抬眸，忍不住弯起了眸子，眼底一片亮色，似含了万千星辰。

  看得江淮微微愣神，半晌，他掩唇虚咳一声：“走吧。”

  江淮推开门，院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兄妹二人身上。

  画眉和小于子还好，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杜启云更是不用说。

  唯有白薇，瞧见姜韫微红的双眼，气得瞪了眼江淮，叉腰质问：“江大哥你对韫姐姐做了什么？怎么都把人弄哭了！”

  江淮身形微滞，无奈地笑了笑：“是我的不是。”

  光影下，他这幅宠溺模样竟同十二年前的少年重叠起来，姜韫鼻头微酸，险些落下泪来。

  幸而她及时止住，眸光落在杜启云身上，盈盈施了一礼。

  几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画眉最先反应过来，立时走至姜韫身边扶住她，好叫她好受些。

  杜启云呆了一瞬，继而朗声笑了笑，随意地摆摆手：“老夫就说你这是心病，如今可好了些？”

  他不说的话，就连姜韫自己都未察觉，心上的枷锁松了些，心情自然跟着轻快了。

  她点点头，轻笑着说：“还要多谢杜老老救我兄妹二人。”

  说来杜启云和她们兄妹还真是有缘，先是在河东救了她，继而又在十里山救了江淮，撇去旁的，这怎能不算天大的恩情呢？

  江淮亦是点点头，冲着杜家祖孙拱拱手，长长鞠了一躬。

  “江某多谢二位。”

  众人都被姜韫一番话引去了兴趣，呆呆地站在原处，视线不断在二人脸上来回张望。

  “这……”

  姜韫颔首，不疾不徐道：“江公子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

  月色下，两人颔首的动作如出一辙，正如画眉那日所说，两人的面容确实有几分相似。

  院内寂静下来，无人说话。

  月色飞速地下移，姜韫出来时只穿了单裙，眼下凉风阵阵，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下一刻，身上忽地一暖，一件男子的外衫悄然搭在肩上。

  她眸子一亮，堪堪抬眸，糯声道：“多谢阿兄。”

  她眉眼间的欣喜毫不掩饰，看得江淮微楞，不自在地别过头，低声说：“走吧。”

  姜韫心头掠过一丝遗憾，稍纵即逝，左右现在人已经在跟前了，她还有很长的时间来和哥哥相处。

  还有小妹……既然当年哥哥没事，那，小妹会不会其实也没事呢？

  她微微敛眸，心下细细思量起来，便没去注意前路，眼见着下一脚就要落空，一旁的江淮连忙一把将人捞住。

  见人还未醒神，他沉了脸色，忍不住低斥：“你在想什么？”

  姜韫回神，见他虽沉着脸，却仍能从他紧皱着的眉头里窥出丝丝担忧，她心下微暖，忍不住搭上他的手臂，软声撒娇：

  “是这路修得不好，阿兄作何凶我？”

  女子声音软糯，随着风徐徐飘进众人耳里。

  宫人们忙低下头，拼命忍着笑。

  江淮无奈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轻叹了口气，无奈道：“跟紧我。”

  说着，扬起衣袖示意她牵住，姜韫甜甜一笑，依言捏紧他的衣袖。

  二人跟在小于子身后，一路无话，东宫人少了一半，这一路出奇的顺遂，很快便到了昭明殿前，姜韫依依不舍地同他作别：“阿兄回去吧……”

  话虽这样说，但她捏着人衣角的手却没有松了半分。

  这副模样看得江淮心中不自觉地软成一片，他看着女子眸底的期待，终究是没能硬的下心肠。

  “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姜韫心底的不安被他这声奇迹般地抚平了些，她轻轻点头，扶着画眉缓缓往里走去。

  将要进去时，她似有所感地回首，盈盈月色下，男人长身玉立，眨也不眨地看着这处。

  一如当年清朗如月的少年。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片刻，姜韫弯唇笑了下，抬步入内。

  殿内灯火通明。

  殿外，江淮直直立在树下，不知过了多久。

  只等到四周灯火渐消，天边即白，这才转身离去。

  *

  往年梁意如带人去避暑都是选的谢济名下的，纵然是别院，但也大多都在京郊。

  然今年也不知为何，偏偏选了处西山的庄子，老旧不说，夏季蚊虫甚多，闹的众人整夜不能安眠。

  本以为这庄子上不比京中暑热重，哪曾想躲得了暑热，躲不了蚊虫叮咬？

  是以，来别院的头一日，众人齐齐聚在梁意如住的院落中，一副萎靡模样。

  与之相反的是，梁意如倒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这处庄子是她的嫁妆，未出阁前尝尝来这里游玩，甚至眼下的这个院子，都是她从小到大的。

  一番梳洗后，宫人们簇拥着她徐徐走向正厅，明眸皓齿，端的是秀丽无双。

  看得众人心头微微别扭，她们跟着太子妃来此，整夜未能安眠，她自个儿倒是睡了个好觉。

  不过纵使心中再是不快，行礼的动作却是不敢慢下片刻。

  “见过太子妃娘娘。”

  梁意如高坐在上首，随意地挥挥手，温声道：“起来吧，这是在宫外，倒也不必如此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