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山巅浮城
作者:
知有不言 更新:2022-06-04 01:26 字数:2846
绝云峰是无须山的最高峰,高两千七百三十一丈,山势险峻,陡峭挺拔,悬崖绝壁,不可攀缘。山巅积雪终年不化,万古银装,依山势分布着三座灵巧的天青色宫殿。这便是羽族所筑的浮城。
万仞绝壁之上,寒风彻骨,云海翻腾,蜿蜒起伏的山林影影绰绰,长空中偶尔传来几道秃鹫尖锐凄厉的叫声。一个身影独坐在崖石之上,带着兜帽的灰色大氅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看宛如一块古朴的灰色石头。
突然,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朝他疾速飞来,他身手敏捷地凌空一跃,那东西擦着大氅的边缘掠过。还未等他落地,又一个白色物体袭来,他单手撑了一下石头,借力旋身,一脚将那东西踢出去砸在了地上,原来是一团雪球。
不远处,一个同样裹着灰色大氅的男子掂了掂手上的五个雪球,唇边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刹那间,五个雪球先后从不同的方位向他袭来,他灵敏地在空中腾闪挪移,却还是不慎让一个雪球打掉了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如瀑发丝随风飞扬。落地转身的一瞬,一团雪球正正砸在胸口。
“你赢了。”风羽伸手抖了抖大氅上的雪,戴好兜帽,又坐回石头上。
那个人缓缓向他走过来:“身体刚好一点就跑出来吹风,你还以为自己在羽界呢?”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怎么,被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郁闷了?想回羽界了?”
“没有。”
“没有?呵。”廷舟轻笑了一声,带着三分调侃七分诘问,“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被发配到这个鬼地方的?听闻二公主自出生后便被锁在寝殿,君上对她一直都不闻不问,这次降罪于你,不仅仅是因为你误伤了她吧?”
“与你无关。”
“你……!”男子气极,一把揪住了他大氅的领子,怒目瞪着他,“当初在赤霄军中,二殿下最器重的就是你,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对得起二殿下的栽培么?!”
“……赤霄军早已解散了。”
“风羽!”男子沉声厉喝,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却见他仍旧是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忽然又觉得没意思,松开他的领子,道,“算了,既然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吧。但是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为何你如今的修为这么差?你刚到第一日病倒时我就怀疑,即便环境不适应,也不该病得这么重。方才我最后那一击,你本应可以躲开的。”
“廷舟,这些年,你的修为精进了很多。”
“呵,你不用夸我,之前我就比不过你,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心里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羽紧了紧大氅,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拿了些修为做了件护体的法器。”
廷舟瞥了他一眼,从大氅下拿出个酒囊来扔给他:“是为了二公主?”
他默认。打开酒囊,闻着刺鼻的酒味儿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仿佛有一团火沿着喉咙一路灼烧。虽然不适,却也给身体带来了一丝暖意。
刚到浮城时,廷舟给他酒,他闻着浓烈的酒味儿蹙眉摇了摇头:“羽族从不饮烈酒。”
廷舟说,在这浮城,唯有烈酒相伴,才能捱过这噬骨的寒冷。
是啊,对于长居温室的羽族来说,这里实在太冷了,唯有烈酒才能稍稍驱散寒意。
“你尽心竭力守着她,心甘情愿奉上修为,甚至不惜搭上前途被发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可我怎么听说,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射了你一箭?”
“那是误会。”
“误会?呵,真不知那位二公主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若以后有机会,真想见一见。”
听了他的话,风羽眼眸一黯。若以后有机会……真的还有机会再见到那张纯净明亮的笑脸么?
沉默了片刻,廷舟突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一千五百年前的泿川之战么?”
“记得。”
一千五百年前,魔族叛乱,羽族与魔族战于昆仑墟泿川。当时参战的有三支军队,二殿下则崖统领的赤霄军、庚申上将统领的白羽禁军、沧衡上将统领的黑羽禁军。然而沧衡勾结魔族,黑羽叛变,致使羽族伤亡惨重,不得不与人族联手将魔族驱逐至荒境。
那是他们所在的赤霄军参与的第一场正式的大战,也是最后一场。
赤霄军是二殿下则崖从白羽、黑羽少年之中亲自挑选亲自训练组成的一支特殊的军队。沧衡率黑羽禁军叛变之后,所有黑羽族人都受到牵连,被逐出羽界。赤霄军也因此被迫解散。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廷舟拿过酒囊猛灌了一口酒,望着在凛凛寒风中翻滚的云海,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因为酒意:“魔族入侵那日,我看到了一个人。”
风羽略微蹙起了眉头:“谁?”
廷舟从腰间摸出个小牌子丢进他怀里。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边缘用暗金印着羽族的飞羽云纹,正面刻着“赤霄”二字。看着这枚令牌,风羽有些恍然。自赤霄军解散以后,每个人的令牌就都被收走销毁了,军中的同伴被重新编入禁军分派各地。在赤霄军的过往仿佛是一个短暂的梦。
彼时梦醒,尚残留回忆的余温。而七百年前二殿下则崖从羽界出走之后,便连余温也没有了。“赤霄军”这三个字曾是他的信仰,在他心中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可如今烈焰燃烬,唯剩冰冷的余灰。
他的手指从“赤霄”字迹上抚摸而过,宛如有一股电流从指尖直达心头,引起一阵颤栗。将令牌翻过来,目光接触到背面刻的那个名字,风羽的瞳孔蓦然放大:“是他?”
廷舟点了点头,幽幽道:“他随魔族大军而来,带领一队魔物同狼族汇合,截断了从王城出逃的人的去路,可是伏击之后没有随魔族撤离,而是悄悄潜入了人界。”
“这件事,没有向君上禀报。”
“是,我没有上报。”廷舟扭头看向他,目光炯炯,“风羽,你真的相信沧衡上将会勾结魔族么?”
“神之战时,黑羽就曾与魔族为伍。沧衡身为黑羽首领,勾结魔族图谋羽君之位也并不稀奇。”
廷舟抓着酒囊的手猛地收紧:“可他说,黑羽是无辜的。”
“他是黑羽,自然会为族人说话。”风羽微眯起眼眸,言语间有压抑不住的怒气,“若黑羽无辜,我们在泿川的牺牲又算什么?!”
“我知道因为你父亲庚申上将死于泿川之战,所以你恨魔族、恨黑羽。可是这些年来你身在内宫,比我更接近权利的中心,当年的真相为何,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没有!一枚赤霄军的令牌就令你动摇了么?廷舟!赤霄军早已经不存在了!”风羽皱紧了眉,眸中怒火腾然,掌心积聚起灵力,那枚坚固的令牌渐渐扭曲变形起来。
“住手!”廷舟厉喝一声,将风羽扑倒在地,拳头已然砸在了人脸上,“你怎么能…!”
他双目通红,眸中隐约泛起水光,扬起的拳头紧了又紧,终是没有再打下去。起身将掉在地上的令牌捡起来,仔细擦去了沾在上面的落雪。
令牌上“赤霄”二字已扭曲无法辨认。他将变形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红着眼睛沉声道:“赤霄军永远在我心里。”
远处的山脚下传来一阵嗡鸣,似千军万马在奔腾,脚下的万仞山巅竟也为之微微颤动。
突然而来的变故使二人当即放下了方才的争执,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西方——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