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骑在马上，眯着眼打量着烟尘缭绕的战阵，面色阴晴不定。

  论精锐程度，殿前司士兵明显要高于侍卫亲军步军司。

  无论是常日里的演练成绩，还是甲胄的精良度，亦或是士兵的体格水平，殿前司皆高于步军司。

  郭家父子耗尽心血组建的殿前司的确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强军。

  赵匡胤毫不怀疑，如若他手下的兵力与李重进旗鼓相当，那此战他必胜无疑。

  李重进便是有千般手段也抵不过军队战力的巨大鸿沟。

  可现在的问题是，李重进人多啊。

  前排的士兵战死，步军司的战阵中立刻就有源源不断的士兵顶替上前。

  而且步军司的战线拉得比殿前司要宽，殿前司的两翼尖端承受的压力非常之大，随时都有被步军司正面突破的风险。

  眼见局势不妙，铁骑军指挥使韩重赟先坐不住了，他主动请缨：“太尉，不如让属下先带三千骑兵冲上一阵，至少要将敌方的两翼给压住。”

  赵匡胤抬起手制止道：“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齐整的步兵方阵并不惧怕骑兵的冲锋，只有当阵型出现了溃散，骑兵才有机会冲出一个突破口。

  “太尉，不能再等了。”

  在韩重赟的视线中，己方右翼尖端已是岌岌可危。

  负责该处尖端的正是控鹤军指挥使尹崇珂，他麾下有精锐步兵五千人。

  一直默默观察局势的石守信皱着眉说道：“你别急，这事不太对，尹崇珂所领控鹤军乃我殿前司最精锐之步兵，这右翼怎会如此吃力？”

  石守信乃殿前司都指挥使，全盘负责殿前军的日常操练，他最清楚麾下各军的状态以及战斗力。

  此番大战，殿前军的排兵布阵大多也出自他手，足可见其能力以及赵匡胤对其的信任。

  按照石守信的理解，最为精锐的一万五千控鹤军全都布置在了右翼，右翼也是他定下的主攻方向，怎么连接敌都如此吃力？

  “太尉，属下先去右翼看看情况，如今战况未明，切莫急着调动骑兵。”说罢，也不等赵匡胤许可，石守信就兀自打马离去。

  在右翼，石守信见到了正在指挥战局的尹崇珂。

  周朝禁军以五百人为一指挥，十指挥为一军。

  小规模战役中通常会以指挥为基本作战单位，而像今日这样的大规模战役中，一军长官指挥使也需要亲临前线调度作战。

  石守信气势汹汹打马上前：“尹崇珂，你这边是什么情况？”

  尹崇珂翻身下马，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石太尉，你也瞧见了，步军司攻势凶猛，兵力有末将两倍之多，末将这五千兵马着实抵挡不住啊。”

  石守信扬起马鞭，指着尹崇珂的鼻子道：“怎么可能抵挡不住，你麾下五千兵马俱是我殿前司精锐，你若是抵挡不住，其他阵线不是早就崩溃了？我看你就是畏战怕死！”

  这话有些重，甚至带着侮辱人的意味。

  其实石守信老早就看尹崇珂不爽了。

  这小白脸屁功绩没有，领兵能力也就那样，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妹妹的身份，才能在禁军里捞到一个指挥使的位置。

  现在这厮妹妹都死了，他凭什么还能在禁军里混？

  若非赵匡胤一力提携，石守信早就找个借口将尹崇珂打发去闲散部门了。

  殿前司可不止有军队，后勤和行政衙门也是不少的。

  尹崇珂是个暴脾气，哪受得了这种侮辱？

  他本想发作反驳，但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又忍了回去。

  且忍你一时，等会定叫跪下来舔我鞋尖！

  如是想着，尹崇珂的语气愈发恭谦：“末将绝非畏战怕死之徒，只是敌军攻势凶猛，一时间乱了阵脚，现已稳定了局势，请太尉放心，我军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后撤。”

  石守信往前线一看，这右翼尖端虽依旧岌岌可危，阵线却也没再后撤，勉强算是稳住了。

  殿前军毕竟是人数劣势方，占下风也算是情有可原。

  “行了，你继续指挥战局，再过一阵赵太尉就会调骑兵支援，你且撑住一阵便好。”

  丢下这句话后石守信扬鞭而去，这右翼不止尖端，别的区域也出现了阵型松动的迹象，他要立刻赶去鞭策各线统帅。

  “让你再得意一阵。”

  望着石守信远去的背影，尹崇珂冷哼一声，招呼副将上前，问道：“都准备得如何了？”

  副将低着头回道：“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刺史一声令下，我部就会全线后撤。”

  在朝廷决定出兵的那晚，尹崇珂就收到了李延庆的密信。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复仇良机已到。

  看到这行字，尹崇珂就全明白了。

  然后他就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赵匡胤万劫不复的机会。

  也没让他多等，仅仅过了两天他就等到了。

  如今的战局对赵匡胤以及殿前军来说本就不利。

  只要他尹崇珂率领麾下五千士兵临阵撤退，那殿前司的右翼顷刻间就会陷入巨大劣势，或许不消两刻钟就会被对面的侍卫步军全面击破。

  右翼被击破后，赵匡胤的全面败亡自然也就不远了。

  不过观察了一阵局势后，尹崇珂决定多等一等，他为了替妹妹复仇已经等了许久，不在乎多等一会。

  他等得起。

  等到赵匡胤将中路的骑兵调出来支援别路，他再行撤退，那殿前军阵型的崩溃会来得更快也更彻底些。

  毕竟现在撤退赵匡胤手头还有可以用的补丁，等他没补丁的时候痛下杀手，那才叫一个痛快，拿才叫一个解气，那才叫真正的复仇！

  将视角调转一百八十度，李重进同样在密切观察战场局势。

  李重进取出铜制望远镜，将正片战场都仔细扫视一番，指着自家左翼的方向道：“敌方右翼，那面尹字旗下的兵马，可是那尹崇珂指挥的？”

  身侧张令铎当即回道：“殿前司只有尹崇珂一个姓尹的指挥使。”

  李重进略作思考，下达了指令：“从我方左翼调五千兵马去右翼，再让右翼攻出去些，最好是能将赵匡胤那万余骑兵都吸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