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只身进宫，虽知后果严重，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他步履匆匆，目不斜视，直奔天佑殿而去。

  国主正为喜得皇子而欢呼雀跃，乐得合不拢嘴。

  天佑殿的下人们纷纷沾皇后娘娘和小皇子的光，得了不少赏赐，一个个自然是喜上眉梢。

  八皇子刚踏进宫门，感觉到整个皇宫充斥着欢乐祥和，喜悦的气氛扑面而来。但他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甚至在旁人看来，他的举动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八皇子一直紧皱着眉头，目光中充满了戾气。来到天佑殿前，数百阶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一口气都不带喘的。

  殿门外，张双寿笑脸盈盈，他刚刚得了两百金，揣在怀里还没捂热乎呢。见八皇子行色匆匆，以为也是来道贺的，远远地便大声招呼道：“奴才给平亲王请安。好久不见平亲王，想必是婚后不舍娇妻，眷恋王府，这才许久没有入宫吧。”

  本是一句客套话，八皇子此时却没有心思跟他闲聊，依旧眉头紧锁，没有好脸色。

  “麻烦张公公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要马上、单独启奏。”

  张双寿见他脸色不好看，立马收起了笑容，唯唯诺诺地答：“奴才这就去。”

  八皇子等在殿外，此刻心情极为复杂。这件事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即便已经到了殿前。

  头脑中有一千一万个理由促使他退缩，不亲自去揭发，甚至闭口不言。可是身为臣子，他自感身负重任，要如实阐释事实，不能让国主蒙在鼓里，危及江山社稷。

  他双腿有些发软，因为预想的到接下来迎接他的天威与天怒。

  “请吧，平亲王。”张双寿平淡地甩甩了拂尘，不痛不痒地说，“国主在里面等着听你要事。”

  张双寿转身侧立，让开整个身子的通道，躬着背，恭恭敬敬地请八皇子进殿。即便心中不爽，但表面上他定是滴水不漏的。

  毕竟尊卑有别，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印记。

  八皇子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进了天佑殿。

  待他进去后，张双寿才小心地关上殿门。几十年的经验，让他关上两扇厚重的木门时，轻车熟路，竟可以不发出一丁点杂音。

  国主正端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厚厚的字帖在翻看着。

  桌旁已经摆满了几沓经典，一摞摞整齐堆砌在面前，把国主淹没在浩瀚的书海中，也隔绝了他与八皇子视线的交错。

  虽然即使抬头，他也不一定能够看见滕怀毅忐忑的神情。但他此时忙着给孩子取名，连头都来不及抬一下。

  国主轻飘飘地说：“你小子有段时间没进宫了吧，不过消息还算灵通。

  你母后今日是我大虞国的功臣，给你们添了个嫡亲的皇弟。

  孤盼了多年，终于等到了嫡皇子。

  皇天保佑，我大虞国后继有人啦，哈哈哈...”

  八皇子“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即刻顺着膝盖游走全身每一寸肌肤。

  他的心跳因为寒冷而变得缓慢，一呼一吸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他能感受到国主的心跳，也在这时跳动缓慢了一刻，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许是坐太久了，国主站起身，绕过宽大的书桌，走到八皇子的面前。

  他将手中的书本递到八皇子眼前，指着其中的“祁”字问道：“怀毅觉得此字可好？”

  “祁。盛也，大也。”八皇子心中一沉，料想国主应是对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寄予厚望。

  “不错不错，看来平日里功课没有落下。今日孤心情大好，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

  国主喜色难掩，拿着词典反复研读琢磨。给自己心爱的皇子起名，这件事他不愿假手礼部。

  他十分认真考究，要亲自为这个襁褓中的孩子取一个大气而又吉祥的名字，保他一世显赫荣光。

  “国主宅心仁厚，怀毅并不想要什么赏赐。”八皇子见国主许久未如此高兴，心头颇为恻隐，不忍让他这么快迎受打击。

  国主却递上了话：“哦，既然不想要赏赐，那你说说看，此番进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禀报？”

  八皇子咬了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稳而坚定地说道：“启禀国主，惠康宫皇后娘娘乃是假孕。

  今日，从惠康宫里抱出的孩子，也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

  八皇子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语言简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字词。他必须在国主打断他，并下令把他拖出去之前尽快说完。

  言罢，他死死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国主的表情，也不愿看到此时国主的样子。

  但他能感觉得到，此刻国主僵在原地，脸上应该没太大的表情变化，至于胸中的情绪，他无论如何也是捕捉不到的。

  这是身为帝王必修的一门课，喜怒不形于色。

  沉默，无尽的沉默。天佑殿安静的可怕！

  自他说完后，日晷就像是卡住了一般，停止不前了。

  国主还是一言不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八皇子压得呼吸困难。

  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缓慢，微弱的气息从鼻尖渗出，毛孔微微张开，里面藏着的汗珠冒出了头。

  他倏地抬起眼，打算继续解释原因或者劝诫国主三思。

  但不等他开口再多说一个字，一本厚厚的词典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脑袋上。

  他不自主地往后跌坐，单手撑地。由于百会穴受到重击，瞬间只觉头昏眼花，两眼冒金星。

  “混账东西！”

  “国主，请您明鉴。这件事情千真万确，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国主怒发冲冠，一脚往八皇子身上踢过去：“你还敢说，信不信我立刻让你人头落地。”

  国主朝八皇子身上一阵踢，仍觉不解气，把脚踩在他的手指上，反复蹂躏。

  八皇子撑在地上的手指，很快被磨出了血，混着灰黑色的泥。

  人人都说十指连心，但他此刻竟不觉刺痛，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厚厚的衣服下面，皮肤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没有一片干净地儿了，他还是不觉疼痛。

  可能是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神经早已经麻木。

  八皇子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母亲不在身边，国主父亲对他不闻不问。他年幼体弱，比其他皇子要瘦小的多，也比其他有母亲的皇子寒碜得多。

  那时候在皇子院，他常受到其他皇子的欺凌，也是周身没有一块好地儿。

  那滋味，大概就像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