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拢上下来回不停滚动。

  得亏留了个心眼，方才逃脱一劫，不然稳稳当当就着了这矮人的道儿，喝了他骚气熏天的隔夜尿了。

  他忍住胸腔里强烈地不适，单手压着胃，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可都是实情？这鬼地方一月送一壶水，半年送一次饭？”

  矮人突然正色，摊开双手反问：“你看我这半人半鬼的样子，可像是在骗你？”

  “确实不像。”

  萤火虫的微光下，矮人双臂伸直，用身体摆出一个“十”字，供八皇子鉴赏。

  八皇子也不扭捏推辞，上下打量眼前这个矮人，只见他瘦骨嶙峋，没有一点生气可言。顿时，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对他之前的不羁言行也没那么在意了。

  矮人的情绪似乎阴晴不定，刚刚还是一脸正经，转瞬间就变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乐呵呵地问：“你就是八皇子，厄真的儿子吧。没想到，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更想不到的是，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哈哈哈...”

  八皇子心生疑窦，好奇地问：“你到底是谁？你曾经见过我？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矮人缓缓闭上眼睛，舒适惬意地躺在草席上，双手悠然地枕在头下。仿佛此刻不是身处黑暗的地牢，而是躺在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原，嘴里衔着一根狗尾巴草，头顶上是一整片白云蓝天。

  矮人嘴里开始哼着小调，那曲调悠扬婉转，是西戎的民歌。

  这不禁让八皇子大为吃惊，恍惚间，竟然双目湿润，两滴晶莹闪烁的泪珠滑落脸庞，那不是...

  儿时母亲哄自己入睡的小调儿吗？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久远，十五年以来，自己再也不曾听见过这调子，但是那旋律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忘不了的。

  一听到这调子，母亲厄真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现在眼前，那么生动鲜活、栩栩如生，一切都仿佛还在昨日。

  一曲罢，八皇子早已泪流满面。不知什么时候，他将这些隐秘的情感偷偷藏在心中一个秘密的角落，不再去触碰。

  直到今天，突然被这熟悉的旋律勾起，那是十几年来积压在心中对母亲的思念。

  矮人说：“好孩子，十五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是西戎人？”

  “没错，我是塔图木拉，咱们西戎的圣子。

  你可以叫我阿塔。

  二十年前，我西戎不幸，大败于大虞国，公主厄真被迫作为人质到了齐州。

  狼主嘱咐我跟随左右，誓死保护，我便一同跟着公主来到了大虞。”

  西戎的圣子是戎教里的一个职位，在大虞国相当于占卜师。

  八皇子：“你说等我了十五年？”

  “没错，十五年了。

  自从占了那一卦后，我就被滕敬那小子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里，过着非人的生活。

  我说过，我的卦从未出过错，有一天他会来找我。”

  “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我母亲的死有关吗？”

  矮人突然很伤感，意味深长地说：“看来我算的没有错，厄真会因你而死，她是个傻孩子，但是个好母亲啊。

  只可惜，我算准了这一劫，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厄真公主。

  阿塔本应以死明志，但公主歃血托付我，务必庇护她的孩子。

  这么多年受尽煎熬，总算等到了今天。”

  八皇子愈加糊涂了，越听越不明白：“母亲因我而死？”

  “那时候，你母亲怀上了你，但她知道滕敬是绝不会让你平安落地的，于是她瞒住了所有的人。

  直到生下你，你该知道这有多么难，但是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却做到了。

  自从你降生那日，厄真公主和你就被拘禁在宫中不得出。

  两年间，我一直求见公主而不得。

  直到十五年前，你刚满两岁，公主却突然召见了我。”

  八皇子已经躺不住了，立起了身子，走到阿塔旁边：“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塔摇摇头：“具体宫里发生了我也不知道，但是公主神情紧张，好像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她急切地让我给你卜了一挂...

  也正是因为那一卦，彻底改变了你们的命运。”

  “卜卦？你究竟算出了什么？”

  “命！这一切都是命呐！

  当年滕敬扬言要杀了我，厄真公主苦苦求情，我最终被关进这个地牢，苟活至今。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我的预言就快成真了。

  哈哈哈...”

  八皇子有些心急：“阿塔，你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莫急。”阿塔睁开眼睛，也坐立起来，他从怀里掏出萤火虫布袋，重新点亮了暗黑一片的地牢。

  他举起手中的萤火虫，兴奋地说：“你看看这四周的墙！”

  八皇子接过萤火虫，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看，好一会儿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现。

  “阿塔，你是不是又在戏弄我？”

  阿塔气不打一处来，费了好大的劲儿跳了起来，朝着他的屁股一顿拍。吼道：“你这不是故意挖苦我嘛？

  我看看我这身高，我写得上去那么高的地方吗？

  往下面看！”

  八皇子恍然大悟，用手使劲一拍脑袋，“哎呀，我疏忽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忙道歉，蹲下来，佝着背，压低着脖子，按照阿塔的指示去探查。

  四面墙壁的下半截用木枝刻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符号，那些字符很小很小，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四面没有一丝空隙。若是誊抄在宣纸上，想必定是一本鸿篇巨著。

  他惊异于这些奇异的符号文字的同时，更加佩服眼前这个身高不足三尺的矮人阿塔，对他肃然起敬。

  这个消瘦得形如枯槁的人，十几年来，在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中，克服了饥饿和口渴，战胜了孤独与寂寞，甚至辛苦捉来了萤火虫充当光明、驱赶黑暗，完成了如此了不起的著作。

  “这些都是你写的？”

  “嗯，我本想着这辈子恐怕是活着走不出去了。

  但是没见到你的一天，我就不能违背当初对公主的诺言，就不能去死。

  但是一个人的日子多么的沉寂啊！

  我的灵魂空了，就想把自己装着的东西全部掏出来，那样就会更好受一些。”

  “这些我看不懂，是关于什么的啊？”

  “这是用西戎语写的，你也是我们西戎的汉子，怎会不懂我们自己的文字？

  让我来教你，两天保证你学会。

  这四面墙是我毕生所学，御龙秘术。

  有了它，你定会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一代帝王。”

  一代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