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念之间 (上篇)
作者:叹清萧      更新:2022-06-05 20:45      字数:4858
  断崖海岸,海鸟盘旋。

  ‘飞鱼帆舟’犹如扎根在此的浅岸阁楼,伴随着微风就此安了家。

  这里大概是没有飓风狂浪的,就算偶有骤雨,也很快便会迎来阳光与暖风。

  不知不觉中,柳韵锦爱上了这里的蓝鹊。

  这蓝鹊,虽不比当地人喜好的黑尾原鸡那般美好,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却也有另一种别样的尊贵。

  喜鹊报喜,在大明朝已是家喻户晓的吉鸟,可蓝鹊却比大明朝通体黑白的喜鹊又多上几分绚丽。

  它红嘴、红头,肩皮蓝羽,身红尾蓝,极为显眼,更绝妙的是它长长下垂的蓝尾末端,又有一抹白边,好似象征着黎明中的第一缕晨光,亦好似代表着正义与光明。

  它也多是在清晨鸣啼,就在焦岩之上,就在帆舟的阁室的上,也在船帆的桅杆至高处,柳韵锦多半也是会驻足看上许久的...

  她之所以喜欢,绝不是只喜欢蓝鹊的多姿与绚烂,而是喜欢蓝鹊的本质。

  在她看来,蓝鹊的本质正像极了女子,像极了如她一般的女子,更像极了如冷溶月那般的女子。

  它的每个姿态都显尽了高贵,举手投足间也展尽了优雅,每每啼鸣又是那般得干脆悦耳,却又是那般得“嘴不饶人”“爪不饶人”。

  它很厉害,厉害到每每遇到想要捕捉它的人时,都会极力地用嘴啄、用爪抓。

  然后,又用尽着全力挣脱、逃走。

  最终,成功逃离落下后,她既不会有丝毫狼狈感,又依旧挺着腰膛,昂起着那骄傲又有尊严的红头。

  柳韵锦也已不止一次去阻拦当地人来捕捉蓝鹊了,她每次阻止的都不顺畅,只因,来捕捉蓝鹊的多半是一些孩童,但她也知道,她是阻拦不了一世的。

  这也使得她每每阻拦过后,眸中都会多上几分凄凉,但她还是会直到看到蓝鹊彻底飞远,才肯缓缓落下眼帘...

  ——这世间的女子,大概也是这般吧...除了厉害的嘴、阻挠的双手之外,已再无其他了...

  ——当,恶语说尽,手指抓破,不是不甘的承受命运,便是心悦诚服的被征服。

  这一点,殇沫大概是不会懂的,至少,现在的殇沫还不会懂。

  ——若,他真的懂,又为何能与一直不愿摘去鬼王面具的冷溶月闹上如此之久呢?

  ——永远都是那般地喋喋不休着,那般得互不相让着...

  想到这里,柳韵锦婉下的眼帘渐渐拉长,淡淡的笑容如雨后百合般纯净、明艳。

  ——或许,这也是一种美好吧,而这份美好也恰恰来自于还不曾懂得...

  ...

  她又开始熬起了粥,只是如今的她,在熬粥前已习惯了多上一道工序。

  这也是她在数月来,不知不觉中形成的习惯。

  纯白的淘米水,在她的轻晃下,变得更加浓白,浓白中也翻滚起粒粒碎肉。

  淘米水是昨夜的淘米水,粒粒碎肉也是昨夜剥下的鱼肉。

  经过一夜的浸泡、沉淀,鱼肉已去除了腥味,淘米水也是时候倒掉了。

  她将去腥的鱼肉覆在了米粥之上,轻轻地盖上了锅盖,极快的抽回小手,在嘴尖细吹后,顺耳移至耳垂。

  锅中的温度已然传到锅盖上,她的手虽未被烫伤,但热感也是能感受到的。

  通常,在这慢火细细煮粥的时刻,她都是会去叫醒冷溶月的,她与冷溶月同眠一榻,也是很清楚冷溶月的情况的。

  尽管,‘飞鱼帆舟’之上的船室很多,但她们两姐妹还是同睡在了一间阁室中。

  冷溶月其实是怕黑的,更是怕一个人待在漆夜中的。

  她终是一位女子,一个年龄并不大的少女。

  柳韵锦也不止一次地不禁去想,冷溶月是如何一个人度过往日中的每一个漫长夜晚的。

  但,她也不曾过多去想,只因,如今的她,每夜都能实实搂抱着这个怕黑的妹妹安睡。

  女子有时就是这样,只要现在能实实在在的拥有着、掌控着,便就不愿再去想过多的事情。

  无论是曾经,还是往后,都不愿去想。

  而,对于她而言,每夜都如此,也会奢求成为永恒,至少她自己会在心中,不止一次地祈求着‘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最好是一辈子...’

  可,今天。

  她却没有再去唤醒冷溶月,只因她知道,冷溶月早已不在阁室之中了。

  她心中的期望不但破灭了,且还是一点一滴地感受着整个破灭的过程。

  从她起身时,冷溶月便已不在...

  她是知道冷溶月何时出去的,她亦很清楚,就在那大海还是灰色之时,就在那骄阳还未出现在海际之时,海煞便叫走了冷溶月。

  她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动过一下身子,只是细细听着阁室外轻柔的敲门声,只是感受着冷溶月蹑手蹑脚地下得床榻,开门轻唤了一声“海煞,何事?”

  然,冷溶月走出阁室后,也再也没回来...

  …

  即使,她很清楚的知道着一切。

  她还是在起床梳洗后,继续熬着三个人的粥,只因她们三人都喜欢喝她熬得粥,尽管在这‘飞鱼帆舟’之上,她也只能去熬着大明朝的米粥...

  “她还没起来吗?”殇沫伸了个懒腰,睡眼迷离道:“这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她居然也会睡懒觉,难道就不怕我闯进她的船室中,去看一看她的真面目吗?”

  柳韵锦莞尔一笑,微声道:“你觉得她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吗?”

  “她...”殇沫傻傻望着俯身吹着热粥的柳韵锦,赫然骤停了言语,又在片刻间瞳孔不禁紧缩,“她离开了?是被那海中的怪物给叫走的吗?”

  “是的,天还没亮,就被叫走了,”柳韵锦,说,“你所说的海中的怪物,我应是见过的,看来你也一早便知道,这‘飞鱼帆舟’下是有其他人的。”

  “韵锦,我们也该走了,”殇沫的声音已变得深沉,“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她为什么要离开吗?至少她的离开,是与她来此的目的有着极大的关联的。”

  “粥,我已经吹了许久,应是不烫了,喝一些再走吧。”

  柳韵锦淡淡地转身,淡淡吹着已盛好的米粥,淡然的神情,缓缓地走来。

  此刻,好似一切对她而言都不重要,都没有她手中的那碗米粥重要。

  “她今日大概是没机会再喝到我煮得粥了,”柳韵锦将粥递向殇沫,道:“但是,我们还是要把这些粥给喝完的。”

  “韵锦,难道你眼中只有粥吗?你的妹妹冷溶月不见了,她会不会已在部署如何去刺杀郑和大人了呢?”殇沫虽是接过了粥,但眉头也已皱到了极致,“这些...难道你都不关心吗?”

  柳韵锦缓缓回到火炉旁,将剩下的粥舀了出来,缓缓地捧在唇边,“她没有阻止我们任何,我们随时都是可以去的。但我们去之前,还是要填饱肚子的,不然怎么会有力气呢?”

  殇沫猛然一怔,道:“没有阻止我们任何?你的意思是...?”

  “她起身后,是完全有机会将我们都控制住的,不管毒药也好,点穴也罢,都是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的。”

  “可她并没有这样做?”殇沫顿了一下,说,“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根本就不曾想要真正的去伤害郑和大人,对吗?”

  “在我看来,她只是不想伤害我们...”柳韵锦,说,“或许,她要做的事,已有了足够的把握,就算我们去了,也是没有丝毫办法的。”

  “可郑和大人一死,她义父纪纲在朝中的势力只会更盛,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殇沫,沉声道:“她早就想要脱离纪纲的控制了,这也是她早就说过的...”

  “也许,这便是女子吧...”柳韵锦,缓叹了一声,“女子有时是不会理会对与错的,在乎的永远都是谁近谁疏,谁亲谁远...”

  殇沫,说:“所以,你才这般得淡然,因为你知道,她只是去做她该去做的事而已?”

  “是的,”柳韵锦缓缓放下手中的碗勺,缓缓站起,“今日,这碗应是没有刷洗的机会了...殇沫...有时,女子的想法并没有那般复杂,如现下的我一般,我很清楚的知道,你们两人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所以,只要我和她无事,其他人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

  “是的,但,若你想护下谁,我也会随你前去,且会全力助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保你无事。”

  ...

  阳光悄然地洒在了两人的脸上,海岸边也开始泛起着光泽。

  这应是三人在‘飞鱼帆舟’上度过的最后一日了,只因,已有一人率先离去。

  这段又平静、又暖心的日子,终是要到头了...

  殇沫已开始在饮粥,极慢地饮着粥,他已经没了慌乱、没了担忧,他只是想把手中的粥全部喝掉,且细细地品着粥的味道,粥的每一丝味道。

  他终是体会到了,手中的这碗粥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值得留恋...

  但,他依旧没能完全懂得柳韵锦话中的真正含义,此刻,他也只是想要去留下这一段将要不复存在的日子...

  至少,他手中的这碗粥,他还能喝得更慢一些,更细致一些。

  片刻后,‘天岚紫霄剑’已被拿起,两个身影也走下了‘飞鱼帆舟’。

  这艘依然屹立在断崖浅滩处的帆舟,如今,二人只能用连连回眸去回味,回味其中的温馨与温度...

  ...

  高照的烈阳,冷清的街道。

  这种,如置身在众多死人坟墓中的死寂气氛,正充斥着殇沫与柳韵锦的每一寸感官神经。

  可,两人又偏偏是在这骄阳似火的阳光下,这里并没有黑暗,亦没有阴深恐怖感,却也实实在在的连一头牛都见不到...

  为什么要看牛?

  只因,牛在这里代表着一切,更代表着所有。

  ——决战就要开始了...

  这,或许已是决战开始的信号,视牛如命的锡兰国百姓也定是陆续加入了决战当中...

  可,在哪里决战?牛又被藏在了哪里?

  想来,决战之地可能早已血流成河,但牛最少是安全的,只因没有人会断了自己谋生的后路,任何人都不会。

  ——当地百姓终是要回归原有的生活中的,但能够使得全民皆战的原因又是什么?

  ——是那锡兰国国王亚烈苦奈儿,必胜的决心吗?

  殇沫第一次感受到了冷溶月的可怕,她已不再是他心目中那个可爱又善良的‘冰弦’了,而是一个赤裸裸的刽子手、杀戮者。

  至少,在现下,她是。

  然,他还是不忍心放下她,也绝不可能放下她。

  她或许有她的选择,但是他也可以有他的选择。

  他已加快了脚步,回眸间,他的眼神似已痴了...

  只因,紧握‘天岚紫霄剑’的柳韵锦还是柳韵锦,如昨日,如曾经,永远的紧随其后,永远的不离不弃。

  就在这时,一阵嘶吼声从远处传来,两人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五六人被一群人围攻的场景,这五六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大明朝的将士。

  面对数百人的围攻,这五六人即使已遍体鳞伤,但始终背靠着背,奋死抵抗着。

  这五六人,好似想要向着同一个方向突围。

  即使,他们背靠背,也不忘朝着那个方向不断地移动着脚步。

  那方向,是大海的方向,亦可能是大明朝海舶停靠的海岸边。

  纵身跃起的殇沫,已腾落至这五六人的面前,他手中并没有武器,他也没打算出手,只因围攻的数百人中,不乏当地的平民百姓、妇人老妪。

  ——那,亚烈苦奈儿到底下了怎么的命令,能让这些原本过着平淡生活的百姓,如此卖命...又如此无知呢?

  但,庆幸的是,她们当中并无少女与孩童。

  这些百姓,只是在众多锡兰国守卫的身后,高举着农具与木棍,狰狞地咧着嘴、怒视着...

  一剑气从围攻之人的身后袭来,这剑气猛烈且霸道,是那般的不讲道理,又是那般的无道理可言。

  一个偌大的人围圆形,就这样在一剑之下瞬间缺了一道口子,这道口子已不止五六排人,甚至有八九排人,均跪倒在地,瞬间毙命。

  在最前方直接与这五六名大明朝将士对峙的人,也在这一刻直接倒了下去,正正地倒在了殇沫的脸前,亦倒在了殇沫的脚下。

  海风依旧轻柔,大海的气息仍旧清新,柳韵锦踏着尸体而来,她并没有惊鸿一瞥的纵跃,而是一步一步的缓缓地走了过来...

  可,她越是这般,越能让围攻之人感到恐惧,且是深入血液中的恐惧...

  没等她走近,围攻之人瞬间转动了方向,猛然朝海边的方向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