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秋坐在沙发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前躬。

  “你是什么人？”

  他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方白，如此发问道。

  方白连忙讪笑着回答:

  “邻居，叔叔，我就是普通邻居，就住在对门儿。”

  “你看，这不是快到饭点了吗，我寻思着吧，叫小念过来一起吃顿饭，就庆祝一哈她高考圆满结束噻……”

  林一秋注意到的重点，却跟方白想表达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小念？”

  “嗯？”

  他阴着脸哼哼。

  “呃……啊？”

  方白开始装傻充愣:

  “啷个了嘛，叔叔？”

  “小区里头，大家不是都这么喊小念的啊。”

  “哦？”

  “都是这么叫的啊。”

  林一秋双掌合拢，手指互相交叉卡住，微仰着头，用了然的语气道:

  “我住了几十年小区的老房子，居然还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那……”

  “请问，”

  他微眯起眼睛，脸上则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请问你为什么，会有我们家大门的钥匙？”

  “还是说……哈哈。”

  “我这儿的钥匙，是小区里头的每个住户，也都人人有一把？”

  (“▔□▔)

  被问话的方白一哆嗦，流下两滴冷汗。

  “我……”

  眼见着林一秋的眼神逐渐不善起来，他慌忙把双手手臂放于胸前，作交叉防御状;接着又后退几步，脚后跟抵墙，一套动作使得行云流水:

  “岳……林叔叔！”

  “等等，林叔叔你冷静一点！”

  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林一秋手上的凳子，方白颤抖着靠墙，吐字如风:

  “你冷静一点啊林叔叔！”

  “这些我其实都是可以解释的！”

  “真的！您相信我啊！”

  “我这个人一向最老实了！从小到大骗过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位数，人送外号诚实不二小郎君！”

  “您先把凳子放下，放下好吗？！！我保证会给您编一个合适的理由的！！！”

  “编？”

  林一秋站起身来，高举起凳子，嘴巴发出充满寒气的冷笑:

  “哦，你还要编嗦……”

  “那要不要老子干脆给你规定50分钟，写篇高考作文儿？”

  “编！”

  “你个小兔崽子尽管给老子编！”

  “敢拱我林一秋的菜园子……”

  他眉目狰狞，咬牙切齿:

  “老子今天就要让你晓得，什么叫做——”

  “天！高！地！厚！！！”

  ……

  啊，又是无聊的积云天。

  林小念听着讲台上班主任最后的唠叨，整个人昏昏欲睡。

  这里是一间氛围轻松的教室。

  两边的白墙上，有竖着贴好的名人名句，但此时都已被白纸糊了起来;而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写着高考还剩“-666”天，不知道是哪个恢复本性的调皮蛋干的。

  教室前端，一位人民教师正在富有感情地发表他的感言和总结。

  有点催眠。

  虽然心里感觉很对不起老班，但林小念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

  为什么班主任只要一在教室里开口说话，大家就都变得懒洋洋的了呢？

  而当班主任一出教室……

  所有同学，尤其是座位靠窗的同学，立马困意全消。

  连高考后也是这样，太惊人了。

  难道老班当年读书的时候，还进修过催眠心理学？

  她打了个哈欠，有一遭没一遭地想着，暗自决定等一会儿班会结束后，就去私下找老班，问一问这个高中三年未解之谜。

  “同学们，认真听我讲。在接下来的???阶段，你们都要认真考虑志愿填报等???问题……”

  诶呀，罗里吧嗦，烦死了。

  林小念无奈地垫着手肘，把下巴放在了课桌上。

  实在不是她没耐性，只是班主任一直都在反复讲同一套东西——

  志愿的填报时间啦，选择方向啦，假期学习啦，什么时候可以查分啦……

  五分钟就可以讲完的东西，能硬生生拖了一上午，老班也真是蛮厉害的吼。

  林小念现在相当怀疑，校领导每周在升旗仪式上读的讲话稿子，就是老班写的。

  “……好了，全体散会！”

  教室里欢呼起来。

  终于结束了？

  她瞧瞧周围的同学们，也跟着欢快地起身，离开教室。

  闺蜜夏朵从侧后方冲上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嗔怪道:

  “念~念！”

  “你个黑心子，都不等我！”

  林小念微恼:

  “夏朵！你说清楚，我咋个在你那儿又变成黑心子咯内？”

  “诶？”

  “你才是黑心子，你才是黑心子！”

  她置气地用另一只手轻推了闺蜜的肚子几下。

  夏朵满不在乎，反手抱紧林小念，脑袋蹭在她的肩膀上，嬉笑着问道:

  “黑心子就黑心子，那我们两个一起当黑心婆娘！”

  “哎，小念小念，说说看，你这个假期想干什么哟？”

  林小念气笑了:

  “夏朵你才是……你才是黑心婆娘，我不是！”

  “至于假期嘛……”

  她歪着脖子想了想，最终道:

  “我也不晓得嘞。”

  夏朵羡慕加委屈:

  “诶~！”

  “念念你好幸福……”

  “明明都高考完了，解放啦，我爸还给我安排了一堆书法课，说啥子修身养性……”

  “我好想去霓虹国旅游的说。”

  林小念偷笑，学着方白的姿态，抬手摸摸闺蜜的狗头，安慰她:

  “莫得啥子的嘛~”

  “你爸还不是爱你，你看我爸，平时都没有时间管我咧。”

  夏朵好奇地说:

  “小念，你爸平时不来家长会也就算了，你这都毕业了，他还不请假回来一次啊？”

  林小念哼哼，心情却并不低落:

  “哪个晓得他的安排，我也不晓得。”

  “如果他真的要回来的话……可能就在这几天吧。”

  “其实我爸回不回来都一样，莫得啥子大问题，我都独立生活习惯了。”

  走过操场，夏朵发出一声长长的“啊~”，为高中三年里最要好的闺蜜感到不满。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脑袋又蹭了蹭林小念，以表亲昵。

  林小念露出好嫌弃的表情:

  “夏朵！”

  “你不晓得天气热嘛！还往我这里蹭！”

  “念~念！”

  夏朵装可怜地嘟起嘴:

  “难道你就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而伤害我们之间的友谊嘛！”

  “你看看人家老班，旁边围了那么多臭男生都没喊热！”

  老班？

  林小念回过头。

  操场边缘，一群平日里最皮最怕老师的男生正围着班主任，有说有笑。

  夹在中间的，是老班一张欣慰的笑脸。

  原来老班一直走在操场后面，看着我们离开……

  操场上人影四散。

  啊，原来我的高中生涯……

  真的结束了啊。

  此刻，她才突兀地真正意识到了这一点，脑袋在一瞬间里空空的，有些惘然。

  也只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