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雅和桃华走在官道上，发现身边时不时有百姓经过。

  他们显然出自极为贫苦的人家。一个个衣衫褴褛、捉襟见肘；面黄肌瘦、形销骨立。仿佛秋日里青黄不接的落叶，稍微一阵朔风便能将他们卷挟带走。

  不仅如此，他们身上还背负着锅碗瓢盆、衣食油盐等生活用品。更有甚者，还拉着板车，拖家带口，携亲伴友。

  这些人之中有男有女，有青年有老人，有妇女有儿童，但所有人的状态都是千篇一律、如出一辙的风尘仆仆，行色匆忙。似在逃避着什么……

  总之，慕雅觉得他们不像普普通通的穷苦大众。倒是很像为了逃难，而不得不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灾民。

  只是，逃的是什么难呢？天灾？还是……战乱……慕雅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场战争。

  思及此，慕雅拉着桃华加快了脚步。

  二人踩着矫健的步伐，超越了周围的人。

  前方，数以千计的流民将道路堵塞，汇成一片既长且宽的人潮。

  慕雅与桃华顺势融入其中，跟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赶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在萎靡而绝望的人群中，慕雅和桃华衣衫整洁，容颜灵秀，超尘出俗，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周围人失去朝气的视线频频落在他们身上，又自觉地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慕雅耳不旁听、目不苟视。边向前走，边和桃华传音交流。

  “姐姐，为什么这些人好生奇怪？”和他以前见过的不一样……桃华侧仰着小脑袋，好奇地问道。

  “桃华，他们都是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灾民，都是可怜人……”可怜之人就一定心善么，未必……慕雅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答。

  “那我们能帮帮他们嘛？”战争！又是战争！桃华忆起昔日侵入桃花源的那些官兵，有些难过。

  “我们应该帮该帮之人！桃华，你不要用眼睛，要用心去看。哪些人知恩图报，该帮；哪些人恩将仇报，不该帮！”慕雅听到桃华的话，很是欣慰，但还是有此告诫。

  “姐姐，我记住了！”姐姐说的话都好有道理啊！姐姐的声音也好好听啊！他可喜欢姐姐跟他讲话了！桃华拽着慕雅的手，屈起小短腿，往前蹦跳了好大一步。

  慕雅被他萌得一脸血，但还是及时抓紧了他的胳膊，免得他摔着自己。

  不远处，一个颧骨高耸的中年妇女瞥见慕雅的模样。凶狠地了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声：“呸，该死的小浪蹄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孩子玩玩闹闹！如今五胡十六国乱莒，听说吃人吃了好些，怎么就没把她给捉去吃了呢！留着真是祸害！”

  就在这时，慕雅突然转身。与她视线相接，眼神不温不火，却好像淬着冰。

  “……”抓包被抓了个正着。中年妇女喉头一哽，心虚地低下了头。过了片刻，她又猛地抬头，泼辣凶横地迎上慕雅的目光看了回去。意思很明显：老娘就在这，就骂你了！你能拿老娘怎么着？！！

  慕雅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回过身，不再理她。

  中年妇女这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没有激起一丝反响。她心中憋着一股无名怒火无处发泄。于是，狠狠地掐了身后唯唯诺诺的媳妇一把。

  媳妇已经连续两天粒米未进了，被饿得皮包骨头。手臂上没有半点肉，臂弯里甚至还躺着一个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她的惊呼声像锥子，冲刺着人们的耳膜。但周围的人依旧神情淡漠、无动于衷，没有人愿意过问一二、施以援手。

  生硬的臂骨硌得中年妇女的指节发疼，她嘴里又蹦出一句句咒骂之词，不堪入耳。

  与此同时，襁褓中的婴儿终于被吵闹声惊醒。她尚且不懂得什么，只知道饿。腹中空空、如黑洞般的饿意主宰感官，令她爆发出一阵阵尖利的嚎啕之声。

  媳妇立刻低声诱哄着，可婴儿的哭声却怎么也止不住。哭到最后，竟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打起嗝来。

  女子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饥饿才啼哭不止的，可她哪儿还有奶水喂养啊……想到这里，她将脸贴在孩子瘦小潮湿的脸上，默默地流着泪。然后，给孩子喂了点水。

  水能顶什么饱？孩子还是饿得发慌，继续呜呜咽咽地哭泣着。只不过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中年妇女心烦气躁，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开了。她狠厉地使唤着女子快点将孩子哄好，吃的却是半点也不肯给。

  儿子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还要儿媳妇做什么？况且，粮食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全给丫头吃了，她吃什么？丫头能顶什么用，能传宗接代、继承香火么？要是个大胖孙子的话，她还能考虑考虑……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冷血的人？慕雅怒火中烧、气急反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呼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可是她不能，杀害凡人是要遭天谴的……

  慕雅压下心中的怒气，面色如常地走到女子身边。悄悄拉住她的短褐，不让她再往前走。

  等人群将她们远远甩在身后后，她取出一罐蜂蜜，化在水中，给婴儿喂了起来。开口道：“这么小的孩子光喝水可不行。当然，这个其实也不适合给孩子喝。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活下去最重要……”

  女子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千恩万谢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中年妇女早已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子身后。

  此时，她喜上眉梢、胁肩谄笑，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凶恶的样子。假惺惺地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呢？”随即，如苍蝇见血一般，朝慕雅手中的罐子，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准备一把抢过，将这在平日里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收入囊中。

  慕雅身体一侧，将手一扬，避开了她的抢夺。“哎？可不能全给你们！咱们娘俩也还指望着这点东西过活儿呢！都给了你们，我家桃桃岂不是要饿死了？”开玩笑，给她？那不正如羊入虎口、骨头渣都不剩了！

  桃华闻言，适时地抱着慕雅的大腿惊天地、泣鬼神地痛哭起来：“呜呜呜……娘亲，桃华不要当饿死鬼！太丑了！呜呜呜……”

  慕雅俯身，柔声安慰：“桃桃莫怕，你肉肉多，禁得起饿。娘亲可以保证，你不会饿死的！”

  “呜呜呜……”他更难过了是怎么回事？

  女子见那宛若仙童的孩子哭得教人的心都碎了，连忙摆手：“姑娘，我们不要了！你留给你家的小公子吃吧！”

  “你是不是傻！”中年妇女又掐了她一把，小声怒吼。随后，讨好地冲慕雅笑了笑：“姑娘，您可别听她瞎说！我们要，要！一半也使得！”她怎么看这二人也不像缺衣少食的样子。

  “谁说要给你了？”慕雅瞥了她一眼，将视线放在女子身上。“一到饭点，你就来我这里给孩子喂食，可以么？”

  “嗯！”女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约定好后，慕雅牵着桃华先一步追赶队伍去了。

  “哼！你啊，也不知道是哪里入了这位贵人的眼？找她的时候，看看能不能趁机揩点油，知道了么？”中年妇女伸出一根指头，狠按在女子额头上。

  女子低垂着头，没有应声。

  中年妇女从鼻子中冲出一口气，风风火火地走了。走了一会儿，发现后面那人还没跟上来。遂转身，粗声大气道：“还不跟上！”

  “是！”女子一惊，抱着孩子，小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