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节 生到荼靡(祝宝们女生节快乐)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0      字数:5118
  钟离的话一出,除却床榻边郭芙的哭嚎声外,一室皆静。

  可静也不过是片刻,待身后众婢女反应过来后,齐齐扑跪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一室哀嚎骤然响起。

  “为何会这样。”萧漳呆愣一时,便在一片哭声中,质问道。

  “你…。你刚才不是还说,湘儿体内已没有幽篁草的踪迹了吗?”说到此处,萧漳的语气突然转冷,他抬头怒视着钟离。

  钟离却并不与他对视,竟摇了摇头,叹息道:“是老夫无能,未能保住郡主之命。”

  “你…。”

  “啊…。”

  萧漳本欲上前将此时心中所有的悲哀及绝望全都发泄在钟离身上,可床榻边的郭芙却突然大喊出声。

  还不待萧漳转首望去,郭芙便大声唤道:“王爷,你快来看,你们快来看啊,湘儿这是怎么了?”

  郭芙犹自喊叫着,语气中尽是惊惧,便是连身子亦忍不住向后撤了撤,差点从那椅上跌坐在地。

  萧漳见状,连忙上前相扶,便在相扶之际,刚断气萧湘的样子,便映入了萧漳眼帘。

  他登时被惊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床榻上的萧湘。

  钟离闻声,也立刻迈步上前,只见床榻上,萧湘原本泛着黄气的脸上,此时竟覆满了错杂纷乱的经络,如那腹上的一般,泛着诡异的红色,自头部,一路蔓延至脖颈处,已然覆满了整张脸。

  而那经络,又似仍在生长一般,在三人的注视下,继续向着脖颈下延伸着。

  此时此景之惊悚诡异,让钟离和萧漳皆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而郭芙早已被吓得昏了过去。

  “这…。”钟离心下复杂,想要开口解释萧湘此时的症状,却在脑中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最后,也只能哀叹一声道:“想不到这幽篁草竟比书中记载的还要恶毒。”

  “下此毒者,果真是蛇蝎心肠。”

  钟离的话音刚落下,便听咚地一声响起一声闷响,钟离抬眼望去,正是萧漳只身撞在了身后的床柱之上。

  “王爷。”钟离连忙上前一步,欲伸手作扶,却被萧漳无视了去。钟离只好哀叹了一声,闷声劝道:“还请王爷节哀,王爷自那夜遭了罪后,身体一直未得恢复,如今正是虚弱时,切莫大喜大悲。”

  萧漳闻言,嗤笑一声,微侧了侧头,看向钟离,冷声问道:“钟离,你让本王如何不大悲?”

  他又伸手指了指床榻之上的萧湘,突地瞪起眼,怒吼道:“她是本王唯一的女儿。”

  “你让本王如何不大悲?”

  萧漳的话,让钟离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手杖攥得紧紧地,似是在极力忍耐,又似是肆意发泄。可无论如何,那钟离终究没有应声。

  就在萧漳和钟离二人僵持在床榻边时,一人忽然打帘迈入阁中。

  “这是怎么了?”辅一入内,那人便觉察出阁中气氛的凝重,不禁放眼环顾四周,只见众人皆跪在地上低泣着,便不明所以地询问道。

  闻声,原跪在门边的一个婢女一边返身看向来人,一边说道:“萧管家,小郡主她…她…”

  “她殁了。”

  来人正是舒王府总管,萧德胜,此时听婢女如此说,不由便愣在了门前。

  “这。”他抬眼之际,恰看到倚在床柱上的萧漳,低唤道:“王爷。”

  他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到萧漳,却因相隔太远,那手也只得虚抬于空中。

  原是满腔哀意的萧漳,闻声缓缓转首扫了一眼仍在门前的萧德胜,继而又将头转回了床榻方向,抬眼仔细在此时面上尽显骇人的萧湘身上扫了一眼,又无力地说道:“萧德胜,你来了。”

  “来得正好。”

  “你且叫人去取些金丝楠木,按湘儿的身量,打口上好的棺材来。再带些人…。”他语气虽平淡,可话至此时,已有哽咽之意,他似是踌躇了良久,才摆了摆手,咬牙说道“再带些人给她准备身后事罢。”

  说罢,他顿了顿,又吩咐道:“风光些,不必从简。”

  “王爷。”萧德胜自是听出了萧漳话中的凄楚,忍不住唤了一声,望着能让那人好受几分。

  可萧漳却不过只是冲他虚弱地摆了摆手,说道:“去罢。”

  萧德胜脚下动了动,意欲上前,却终是止住了脚步。

  他心中暗想着,他身上还有差事,此时他能做的,便是早些将郡主的身后之事安排妥帖,也好让那小人儿路上走好,也好让萧漳心上得些安慰。

  说着,便欲转身退出,却在将要迈出之际想起一事。

  他又转身面向萧漳,拱手低声禀报道:“王爷,外间慕辛,段宏等几位先生求见。”

  起初萧漳并未有何反应,只待萧德胜再出声唤道时,他才轻哼了一声,摇头道:“让他们先下去罢,有什么事等过些时日再说。”

  “是。”萧德胜见萧漳此时已是精力全无,再不敢多劝,应了一声后,便欲离去。

  只是他还未离去,萧漳却出了声。

  “等等。”萧漳唤道。

  闻声,萧德胜的脚步一顿,连忙回身拱手询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萧漳稍有怔愣,缓缓将头抬起,却并不看向萧德胜,而是直直地盯着阁中的一处角落,似有神,却无神。

  他将双眸放空,似是思忖了许久,才淡声道:“准备几条白绫,赐给这玲珑阁上下侍候的婢女家奴,让他们陪着郡主一同上路罢。”

  “这…。”萧德胜一听,便觉诧异。

  而萧漳的话,自然也让此时阁中的中婢女慌了神,原本垂落不止的泪,竟突然收了回去。

  众人皆跪坐起身,惊惧地抬头屏息,望向了萧漳。

  萧漳却根本没有将身后众人放在眼中,只听他解释道:“湘儿还小,到了下面怕是照顾不好自己,让他们前去,好生侍候着。”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在了原地,下一刻跪在地上的婢女则齐齐哭喊出了声。

  她们一边哭嚎着,一边磕着头向萧漳求着饶。

  可无论她们如何哭喊,磕头之声如何作响,萧漳却只当未闻,似是犹自沉浸于失女的悲伤中。

  片刻后,见门前萧德胜许久未曾回话,便回身低斥道:“还不快去?”

  “是。”萧德胜听出萧漳此时的怒意便再不敢多说,应了一声,继而从阁外唤来守卫,将地上跪着的众婢女拽着,拖着,一齐退出了玲珑阁。

  夹杂在一片哭声中的求饶声,随着众人的离去,渐渐便隐在了舒王府满府的山水间,阁中又重新恢复了静谧。

  萧漳徒然怔愣在原地,似是仍不能接受萧湘已去的事实。

  他再次将视线放在萧湘身上,即使此时那面上丑陋骇人,可萧漳仍觉看不够。

  他不只想看,还想出手去触摸一番,似是仍想在萧湘的身上,面上触得一片温暖。

  想着,他便将手伸向了床榻,而后渐渐前伸,不多时,便已到了萧湘的脸颊前。

  “王爷。”正待萧漳准备再近一步时,钟离突然举起手中的手杖,挡住了萧漳下俯的身子。

  见萧漳疑惑地望向他,他便出言解释道:“王爷还是莫要上前了,这幽篁草着实邪性,老夫怕…。”

  钟离说着,转眼扫了一眼床榻上的萧湘,皱眉说道:“而且,最好将郡主火化了去。”

  “你说什么?”萧漳辅一闻言,原本还怔愣的他,立时坐起身,眯眼瞪向了钟离,嗤笑道:“她如今都死了,你怎么还不让她留个全尸?”

  钟离一怔,连忙拱手劝道:“老夫也是为王爷好。”

  “不可能。”萧漳拒绝得极其干脆,他紧了紧微颤的手,在床榻边轻砸了一下,“本王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生前受了苦,生后却还连具全尸都留不住。”

  钟离抬眼在萧湘和萧漳之间扫了一眼,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好吧,便依王爷的罢。”

  说罢,他沉了口气,躬身,拱手说道:“若无事,老夫便先告退了。”

  他又看了一眼倒在床榻上的郭芙,“稍候请王爷着人将王妃扶在榻上,稍喂些水。待休息片刻,方能醒来。”

  “醒来后,务必要再喝上几副安神的药,老夫将这药方留在此处了。”

  说着,他行至一侧的书桌上,随手捡了支笔,沾了些刚磨出的墨,继而挥笔在纸上书写一番。

  片刻后,钟离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眼将纸上内容审视了一遍,见并无差错,便将那纸拿起,吹了吹,才又将那纸交于了站在一侧的奈何手中。

  待一切皆妥当后,钟离这才行至萧漳身前,拱手说道:“老夫告退。”

  原是想等萧漳应声后在离去,可萧漳却是久等不应,钟离抬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只见那背影尽是落寞,钟离心下亦存了不忍。

  便在临出门之际出声劝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可如今那下毒之人却仍逍遥法外,所以…。”钟离稍作顿,才拱手道:“还请王爷节哀。”

  萧漳背向钟离的面上携上了轻嘲,冷哼一声道:“多谢。”

  钟离见状,敛了敛心神,将口中一口浊气呼出后,又扫了萧漳一眼后,方才携着背药箱的家奴离了去。

  “王爷,且保重身子。”萧漳身后的奈若见屋中除却郭芙只剩了四人,便一边用衣袖擦着早已布满脸颊的泪,一边出声劝道。

  可她劝任她劝,他却仍未有动容之意,只是伸手指了指身侧的郭芙,吩咐道:“扶王妃下去,本王想一个人静静。”

  奈若一听,抽噎了几声,又提醒道:“王爷今日的药还未用呢。”

  萧漳却仍是不理,兀自低声道:“下去。”

  这一声“下去”没了近几日的病气与颓靡,有的只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冷冽,这不禁便将奈若击得一怔。

  “这…王爷…”奈若犹自怔愣,不由便回身与一侧的奈何对望了一眼,两人均是泪眼迷蒙,面上亦均是踌躇。

  萧漳见奈何和奈若仍没有动静,便又咬牙,低吼道:“下去。”

  奈何和奈若闻言,均是一惊,而身上亦跟着一颤。

  她们生怕萧漳心下一个不快,便也赐她们两人白绫一条,遂再不敢多做纠缠。

  “是。”两人怯懦的应了一声,便是连着眸中原本的泪意亦止了去,而后踱步上前,将原本倒在榻上的郭芙扶了起来,架在了两人之间,这才准备退出玲珑阁。

  可是两人架着郭芙还未走出几步,便见萧漳伸手指着身后的桌案再次吩咐道:“将那桌上的药方带去,尽快着人去将药抓来,侍奉着王妃喝下去。”

  “是,奴婢们这便去。”两人应了一声,走至桌案前,将其上覆着的一张纸收进了袖中,继而架着郭芙一齐离了去。

  室内众人皆散,独留萧漳一人。

  他便独自静坐与椅上,倚在床沿,与床榻上已无一丝生气的萧湘对望着。

  他的心很乱,于是便想起了萧湘仍在襁褓时的模样,想起了她蹒跚学步的模样,还想起了她第一次握着他的手指喊父王时的模样。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自己还未完成的大业,随之便又想起了将自己陷入此般境地的单寻欢和萧湑。

  天色渐渐暗去,萧漳犹自想着过往,想着现今,亦想到了未来,待回神之际,室内已是一片阴暗,而颊上已是一片寒凉。

  可萧漳并无拭去的意思,只是任着那泪肆意横流。

  他仍在那椅上呆坐着,望着萧湘,似是有千般言语等着同那床榻上的小人儿诉说,可他隐约间知道,他的话,她已然再也听不见了。

  如此一坐,便是两个时辰,直至萧德胜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方才携着婢女入内,打破了这一室的凄凉。

  这一夜,舒王府上下无人入眠,哭嚎声一阵又落一阵又起,竟是响彻整座舒王府,甚至响彻了整条朱雀大街。

  待世人皆醒时,舒王府已改上了素装,便是连那年节时挂在门前的红灯笼亦被白灯笼所替。

  而其上大大的奠字,无不在提醒着众人,这舒王府上有人没了命。

  住在舒王府对面的单寻欢,还未迈出府门,便已看到了那刺目的白色,不由一怔。

  “怎么回事?”她侧首向正在作洒扫的家奴问道。

  那家奴闻声,立时停下手中活计,上前几步,看了看对面的舒王府,这才拱手答道;“回九爷,昨日舒王府的小郡主殁了。”

  “殁了?”单寻欢一听,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下甚是不解。

  “正是。”那家奴见单寻欢一脸疑惑,连忙说道。

  “可知是因何?”

  家奴听罢,偏头细想了片刻,才摇头道:“回九爷,小奴不知。”

  “嗯。”单寻欢轻应了一声,便掀爬抬步迈出了府门。

  小奴见状,讪笑着问道:“九爷可是要去司中?”

  “正是。”

  “九爷。”那小奴正准备再和单寻欢攀谈几句,石阶下却又传来一阵人声。

  小奴放眼望去,只见石阶下亦站着一个单府的家奴,此时一手执鞭,一手又持马缰,正冲着单寻欢所在之处,躬着身。

  单寻欢扫了一眼那牵马之奴,缓步走下了石阶,从小奴手中接过了马鞭和马缰,正待翻身上马时,突然一顿。

  她眼眸微转,似在沉思,片刻后又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的舒王府,心下一顿,继而抬首吩咐道:“你且回去嘱咐阿璃,让她备上些礼金,送去舒王府。”

  “是。”小奴闻言,心中虽有疑惑,却还是冲单寻欢鞠了一躬,应声道。

  单寻欢对那小奴点了点头,旋即掀袍翻身上了马,待坐稳身形,方才扬鞭,跃马向着空镜司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