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因名得福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2      字数:6887
  此时饮食殿中虽走了一批人,但却又来了一批。于是,如今注视着春公公和小川子的人变得更多了些。

  小川子站在那处,陪春公公干笑着,不过他的眼睛,却是时不时偷偷抬起,向着殿中四处打量着。

  不知是不是受不住众人的注视,还是经不住被春公公这么上下打量着。不过一时,小川子便抬头,冲着春公公眯眼笑了笑。

  随后,又小心抬步上前。待行至春公公身侧时,微躬身,“公公您定是饿了,小的这便去给您将午膳拿来。”

  说着,小川子又抬眼与春公公相视了一眼,本欲等候春公公的示意,但却因着不愿太过周旋,便率先转身向着领饭那处行了去。

  毕竟小川子的饭,可还只是食了一半。

  看着众人让出的一条路,又看着小川子转身离去的背影,细长的眼眸愈渐变得深邃。

  “孝顺。”他哼笑着道了一声,随后,便将身子向着身侧的桌案倚了倚,后又微仰首,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小川子的动向。

  而此时,与那春公公眼眸同有变的,还有坐在角落,已然放下筷箸的单寻欢,只是相较于春公公的眼,她的则变得更亮了些,尤其是在看到小川子端着菜食行来之际。

  那领取菜食之处,与春公公所坐之处,相距并不甚远。遂,不过一时,那小川子便已端来菜食。一路上,他皆小心翼翼的,似是生怕将手中的菜食打了去。

  只是,正到小川子快要行至春公公身前时,他却突然察觉一阵风过,待他在怔愣间眯眼看去时,恰看到一人身子一歪,将要摔倒。而方才那阵风,便是那人的衣袖所造。

  小川子见状连忙将手中的碗护好,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待再抬眼看去时,那险些摔倒之人,已然稳住了身形。

  小川子抬眼看了看春公公面上的表情,本欲出言教训,却不想那人却率先开了口。

  只见,那人俯身拱手,来至春公公身前,略有一番惶恐地道:“让春公公受惊了,方才小的步子快了些,没看见,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险些…。”

  那人的话顿了顿,在抬眼瞥了春公公一眼后,复又垂首说道:“险些将春公公的午膳打翻。”

  “小的在此处给春公公道歉,还望春公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

  “饶了小的吧。”

  这时,小川子才认出,那险些摔倒,打翻了自己手中碗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新来否极殿的单良。

  而,小川子认出,那坐着的春公公自然也认了出来。

  他抬眼,将站在面前的人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仰首,挑眉问道:“嗯?你可是单良?”

  单寻欢闻言佯装着一愣,后又拱手淡声说道:“公公记性好,小的…。正是单良。”

  那春公公听罢,看向单寻欢的眼眸越发清亮,而唇角处,更上挂上了一抹莫名的弧度,在再次将单寻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方才满意的轻嗯了一声,随后伸出兰花指,冲着单寻欢指了指,轻笑道:“不知为何,咱家一听你这名字就欢喜。”

  “今儿就冲着你这名字,咱家饶过你。”

  春公公的话一出,饮食殿中众人皆讶异,便是连那小川子,亦有些不可思议。

  想那春公公是何人,那可是个得志小儿,自他因琴翻了身,做了皇上身前的红人,便目中无人,脾性怪异。

  不仅每日行路时鼻孔朝天,便是看人,亦从不用正眼看。

  这否极殿中,一直都有个传言,说若不是这否极殿还有个太监总管赵公公,想必那春公公早就在这处称了王。

  而像他这般的人,在人险些将他的午膳打翻时,不责罚人便罢了,竟还出言称赞,最令人想不通的便是,他竟还要饶了那人。而这一切,皆因为他喜欢那人的名字。

  这让众人都觉着匪夷所思,下意识地便向着单寻欢所在之处看了去。

  只见,那人的脸,正被宽大的衣袖遮着,但不经意显露出的额角,虽不至于说明那人肤白凝脂,但却也能看出那人皮肤不错。

  而,虽不能看到那人的脸,但却能看见其身形。

  遂,殿中众人,皆默契地抬眼,将那人的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那人,虽不与寻常男子一般壮实,但与这殿中的太监相比,却又精壮了不少,至少那人身材高挑,身形曲线,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这不由得便让众人更加好奇那人的长相,但众人还未看清“他”的脸,春公公却又出了声。

  不过,这次他却是转了话风。

  “只是…。”春公公将兰花指伸在颌下,似是思考一般,在桌前沉思了片刻,待他眼眸转过几次后,方才又看向单寻欢说道:“这些日子的早膳…。”

  “得由你来给咱家端。”

  众人闻言,心下惊讶更甚。

  原以为那春公公将话风转去,是要惩罚单寻欢,不禁便翘首以盼了起来,各个都探着身子,往单寻欢和春公公那处瞅。

  可此时听春公公所言,却又像是赏了单寻欢。

  毕竟,每日里给那春公公送早膳,便就意味着,每日都要在春公公面前露面。

  那春公公若是记得了你,说不准哪日便会得到提携。虽然那春公公对人不怎么好,但是,能为其送早膳,那可是否极殿中众位太监皆想得到的差事。

  此时,众人不禁都羡慕起了单寻欢的好运气,有的甚至还在埋怨方才怎么不是自己在那处被绊了一下。

  众人心中虽是这般想,但作为当事人,单寻欢心中,则又是另一思绪。

  别人都在想她将要翻身,她却思忖着,今日之后,那春公公可还受得起别人端来的饭食,毕竟……。

  想至此,单寻欢原本淡漠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但那笑中,藏着多半冷意,只是因着衣袖遮掩,并无他人看到。

  “这…。”单寻欢面上虽是这般,但口中却还是佯装着几分踌躇。

  春公公见单寻欢有些支吾,面上的笑意立时去了大半。

  只见他眯着眼,看向单寻欢,哼声问道:“怎么?不愿?”

  春公公话中的质疑与威胁,立时便又激起了殿中众人的好事之心,眼眸皆泛着光,向单寻欢和春公公那处看着,深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单寻欢自然也听出了春公公话中的不满,但单寻欢心中却冷笑之意更甚,只是,她面上却在微滞片刻后,拱手应道:“自是愿意。”

  单寻欢的话一出,殿中众人原本的期望,瞬间变成了失望。若不是此时春公公在此,众人早就摊手大喊一声“切”了。

  不过,有人失望,自然就有人欢喜。

  再听单寻欢说罢后,春公公原本有些凝重的面上,登时便有了松动。

  他再次放眼,将单寻欢打量了一番,随后满意地勾了勾唇角,稍有宠溺地轻道了一声“乖”。

  也许这殿中有人没有听到春公公方才所道,但那字却是连一个音节都未落,传入了单寻欢耳中,登时便引得单寻欢心觉恶寒。

  但是她心中仍是要道一声天助她也,只因春公公的表现实在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是想着在经过小川子之时,顺势为他手中要给春公公的菜食中加点料。

  但,在做之前,她自是想到了这样做会有一定的风险。

  譬如,春公公觉她冒犯,顺势便治了她的罪,亦或是直接告到赵公公那里。

  到时候,不仅她自己会受罚,便是连接近南燕皇身前之事,怕是亦会受到影响。

  但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不过还好,值得庆幸的是,这春公公不仅没有怪罪她,反而还赐了她所谓的“殊荣”。

  不得不说,这让单寻欢方才有些悬起的心,立时放了下来。

  见单寻欢应允了自己的提议,春公公的心情似是十分好。

  只见他嘴上噙着一抹笑意,转首向小川子招了招手,“来,小川子,将菜食端来。”

  “咱家得快些用了。”

  “若是误了皇上听曲儿的时间,那可就不好办了。”

  小川子闻言,虽心中复杂,但仍是俯身应了一声。不过,待他垂眼之时,却看见他手中端着的那碗菜食上飘了一层浅淡的灰。

  小川子本欲返身再去给春公公换上一碗,但却在想到他那般小儿得志,耀武扬威的样子时,便放弃了那个念头。

  “春公公请。”小川子将手中的碗筷端至春公公面前。

  春公公轻嗯了一声,随后伸手接过了那碗菜食。

  他并未垂眼去看,径直便执起筷箸,吃起了里间的菜食,遂,并未发现那菜食上飘着的一层灰。

  不过,纵使是他真的垂眼看了,也未必见得能看出端倪,只因方才小川子在将手中碗筷端向春公公身前时,手曾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将那碗中飘着的一层不明显的灰,与那碗中的菜和汤混在了一起。

  看着春公公已然将一筷箸的菜放入了口中,原本悄悄抬眼打量着他的小川子,还有虽俯着身垂着头,但却在不经意间用余光扫视着他的单寻欢,皆松了一口气。

  前者心中生出了大仇已报的快活,而后者心中,则生出了小鱼上钩的喜悦。

  只有那春公公仍旧什么不知,什么也不晓,不仅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反而似是因着单寻欢之事,显得十分愉悦,便是连与常时一般的菜食,吃在他口中亦觉得格外美味。

  “春公公,您且吃着,小的便不在此处打扰公公用膳了。”单寻欢见那春公公转眼间,半碗便已下了肚,遂出声告辞道。

  春公公闻言,轻嗯了一声,将还在口中的馒头咽下后,方才看向已然俯身的单寻欢,“你且去罢,别忘了明日来给咱家送早膳。”

  “是,小的自会记得。”单寻欢边说,边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

  这看在春公公眼中,则让他心下对单寻欢更加满意。

  静默了片刻,随后伸手指了指仍旧站在一侧的小川子,“小川子,平日里,咱家也不用在前处做什么活计,所以,以后你可要多多帮衬着小良子。”

  说着,春公公先抬头扫了小川子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放在了单寻欢身上。

  “你瞧,他名字便是单良。”他再次将单寻欢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似是极其满意一般,伸出兰花指向单寻欢那处指了指,“咱家想啊,他人定也是极好的。”

  这话说罢,小川子立时翻了白眼,而随他一同翻白眼的还有吴海,甚至是单寻欢自己。

  她可不觉的自己有多善良,而且,怕是等春公公知道了真相后,亦不会说单寻欢是个单良之人。

  春公公说罢后,便又重新执起了筷箸,一边继续用膳,一边等着小川子的答话。

  但小川子的应答却是久等不至,这让春公公心下稍有疑惑。微顿了半晌,抬头,便朝着小川子的方向看了去。

  辅一看去时,见小川子正在那处发着愣。

  春公公挑了挑眉,随后将语调抬高,质问道:“你可晓的了?”

  感受到春公公的注视,小川子,连忙拱手应道:“是是是,小的省得了,春公公便放心吧。”

  “放心吧。”说着,他抬头冲着春公公咧了咧嘴,后又看向了单寻欢。

  不过,单寻欢却没有迎上他的目光,但是单寻欢心下却有种预感,小川子此时正怒瞪着自己。

  而事实上,亦如单寻欢所料。

  在听完春公公的吩咐后,那小川子心中是对单寻欢不屑。

  他此时虽骂不了单寻欢,亦收拾不了单寻欢,但他还是能趁着春公公和单寻欢不注意之时,狠狠瞪上她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下一刻,小川子便又将视线转向了春公公,好似方才一瞬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殿中其他人,倒是有不少看见了,但谁都未曾言语,毕竟不喜春公公的,又何止是小川子自己。

  而正在埋首与菜食间的春公公自是没有看到,所以在听闻小川子应声后,原本有些阴骛的面上,立刻绽出了笑,便是连他那双本就细小入缝的眼,亦被眯成了一条细线。

  只见他,将正要入口的馒头,放在了唇边,随后轻嗯了一声,点头应道:“你办事,咱家放心。”

  小川子闻言,随即便讪笑出了声,只是不知,那笑是发自内心,还是佯装而成。

  不过,这对于单寻欢并不重要,便是连莫名其妙得到了春公公的赏识,对她而言,亦不重要。

  对她重要的只是春公公吃下了那碗被她加了“料”的菜食。

  想至此,单寻欢的心情,亦莫名地有些明朗,便在嘴上噙笑,拱手转向小川子那侧,沉声道:“那就多谢川公公了。”

  “好说好说。”小川子见状,不着痕迹地冷哼了一声,向单寻欢拱了拱手,“日后,还邀请良公公多多指教了。”

  单寻欢闻言,抬眼深深地看了小川子一眼,后又转身,拱手面向春公公,告辞道:“那小的便退下了。”

  春公公往口中塞了一筷箸的菜,冲单寻欢摆了摆手,“去罢去罢。”

  单寻欢见状,微顿了顿,便起身向着饮食殿外行了去。

  看见单寻欢行出,吴海在扫视了春公公一眼后,亦跟着她行了去。

  只是,待他迈出殿外时,单寻欢已然行出一段距离。

  见状,吴海也不管身后的金灿是否跟得上,抬脚便快步向前,追着单寻欢前去。

  好在那吴海虽瘦弱,但却因常时务农,身子要比一般太监要矫健些。

  遂,没行几步,他便赶上了单寻欢,只是,单寻欢仍旧行在吴海身前。

  看着单寻欢前行的背影,吴海的眼眸生出了几分冷意,便是连鼻间亦有冷哼声发出。

  待他将气喘匀之后,便再次抬脚,意欲追上前行的单寻欢。

  单寻欢自是知道吴海在身后追着她,起先还欲加快脚步,将其甩掉。

  但随后,单寻欢便改变了注意,不仅没有将脚步加快,还刻意放慢了脚步。

  转眼间,那吴海便追到了自己身前。

  原以为吴海一路追来,定要将自己拉住,然后和自己动手,辱骂自己。但吴海却并未如单寻欢所想的那般做。

  而是在与单寻欢擦肩而过时,狠狠地撞了单寻欢一下,随后,还讥笑着说道:“老天爷定是眼瞎了,如此好事,竟能让你碰到。”

  说罢,他还嘲讽地瞥了单寻欢一眼,随后便欲越过单寻欢行去。

  单寻欢看着吴海离去的背影,眼眸在沉思了片刻后,变得极其深邃。

  她站在原地略思忖了片刻,待她再抬步向前行去时,掩在袖下的手中,已然多了一个小纸包。

  她一边用手指摩挲着那个纸包,一边向着吴海身前行去。

  纵是吴海先行,但却抵不住单寻欢身形轻盈,转眼间,她便已到了吴海身前。

  起先,吴海并未察觉到单寻欢的靠近,直到单寻欢近了他的身,他才发现了单寻欢的存在。

  并且十分惊恐地看向了单寻欢,只因此时,单寻欢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仿若看将死之人一般,毫无温度,便是触及到单寻欢那双携着寒意的眸,吴海便觉浑身泛冷。

  “你…你做什么?”

  看着吴海面露恐惧的样子,单寻欢唇角上的弧度,更深了几许。

  她盯着吴海看了许久,直到吴海觉得有些腿软之时,单寻欢方才开口说道。

  只见单寻欢一边伸手在吴海的身上拍了拍,一边说道:“老天爷瞎不瞎…。”

  “我不知道。”

  “但你眼瞎,我却是知道。”单寻欢勾了勾唇角,随后将头凑向吴海耳侧,低声说道:“劝你一句,离我远些。”

  “我嫌你阳刚之气太重。”

  “容易冲着我。”

  说着,单寻欢将原本留在吴海衣袍上的手,移至了他的后颈上,随后,亦在那处拍了拍。

  霎时,吴海只觉后颈一凉,他甚至还觉察出,有一种东西正在渗透着他的皮肤。

  而便在此时,单寻欢将其放了开来。

  在凉凉地扫视了吴海一眼后,单寻欢抬脚向后退了一步。

  随后便在吴海的怒视下,越过了吴海,向着前方行了去。

  而就在单寻欢将手从吴海的后颈上移去之时,吴海来不及多想,立时便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后颈。

  但下一刻,吴海便心觉意外,只因他摸索了许久却什么异常都未摸到,他不禁心中生出了疑窦。

  在仔细回想方才感觉无果后,吴海再次将视线放在了已经行出一段距离的单寻欢身上。

  随后,似是因着怒极,也不管身侧是否有人,自己所说的话是否会被旁人听去。

  伸出手,在指向单寻欢背影的同时,扯着嗓子大骂了起来。

  “你…。”

  “小儿得志。”

  单寻欢虽行出了一段距离,但耐不住吴海的声音极大,亦耐不住单寻欢的耳里极好。

  待吴海的骂声传入单寻欢的耳中时,她前行的脚步突然一顿,随后缓慢转身,迎上了快步前行的吴海,以及他怒视的眼神。

  看见单寻欢转身望来,吴海突然一顿,但很快便又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只是,还不待他行至单寻欢身前,便听单寻欢讥讽地说道:“我得志,总比你…”

  “没志可得要强。”说着,单寻欢的目光再次掠过吴海,激得吴海登时一个激灵。

  他看着单寻欢傲视自己的眼神,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何一个小太监会有这样如上位者的气势和口吻。

  更来不及去思考,一个普通的小太监,怎会这般狂傲。

  他盯着单寻欢看了许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嘴长了好几次,都未能说出口。

  直待单寻欢转身将要离去时,吴海才伸手,指着单寻欢的背影,怒吼道:“你…。你会遭报应的。”

  仍旧前行的单寻欢,闻言,不过是脚下顿了顿,在沉了口气后,便再次抬步,向着前方行了去。

  只是,谁都未看见,在一处拐角之处,有一张布满折痕的纸,从单寻欢的手中飘了出来,在被风吹了数米后,终是落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地上。

  而若是此时有人看到那张纸,定能看到那纸上覆着的一层白色粉末。

  不过,那张纸,终将注定不会被任何人看到,而属于它的命运,只会是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