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来了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2      字数:5158
  否极殿正殿外,赵公公还坐在廊下,一边朝小麦子行去的方向望着,一边则在心下,不安地思忖着。

  约摸着,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正当赵公公陷入深思之中时,那行去寻春公公的小麦子,终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看见小麦子向着正殿这处快步奔来,赵公公连忙在身侧婢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待他朝着小麦子的身后看去时,原本将要行向廊外的脚步一顿,随后停驻在了原地,便是连看向小麦子的眼睛,也已眯起。

  那自远处行来的小麦子,在看见赵公公的注视后,奔走的脚步虽有一顿,但随即又抬步,继续向着正殿行来,而这次,他的脚步比先前,愈发快了许多。

  直到小麦子行到否极殿正殿前时,才将那疾行的步伐收了去。

  在悄悄抬眼,将赵公公面上的神情打量了一番后,方才抬脚上阶,迈入廊下。

  赵公公又抬眼,向着小麦子方才行来之路看去,见并未有春公公的踪迹,便将目光转至小麦子的很身上,质问道:“人呢?”

  听见赵公公出了声,小麦子心下先是一惊,而后,又下意识地抬眼向着赵公公的面上扫去。

  只是,这次他倒没有想到,会撞进赵公公满是不解的眼眸中。

  两人视线辅一相交,便齐齐愣了愣,还是小麦子率先吞了吞口水,才打破了两人之间莫名的氛围。

  见赵公公面上有了动容,小麦子先是踌躇了良久,随后冲着赵公公行了一礼,又冲着不远处正殿的入口瞥了一眼,见异常全无,便向着赵公公身前挪了几步。

  “回赵公公,今儿个,怕是…”

  “怕是那春公公来不成了?”

  赵公公闻言,本就皱起的眉头,愈发紧皱。

  在听小麦子说罢后,立时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麦子抬首,与赵公公相视了一眼,随后凑到了赵公公耳前,低声,将方才在春公公那处看到的、见到的、听到的统统说了个遍。

  便是连那赵公公是如何在地上打滚,如何在地上蜷缩,又如何痛吟出声,亦是告知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赵公公越听小麦子的话,眼睛便被睁得越大。

  “你说什么?”待小麦子将话音收回时,赵公公径直惊愕地出了声。

  依着小麦子的描述,那春公公似是病得不轻,但据赵时英自己回忆,他晌午之时,还在否极殿院中见过春公公呢,如今不过一时没见,那春公公便已然病成了这般。

  说实在的,他完全相信,那是极不可能的。

  若按,小麦子所说,这病症来得着实太快,还毫无征兆,不得不让人觉着匪夷所思。

  此时,赵时英还在怀疑是不是春公公近日太得宠了,没了王法,为了偷懒,所以装病。

  可转念一想,若是那春公公不在皇上身前“晃悠”。先不说皇上是不是会将其忘之,怕是到时,不禁皇上会下令要了他的命,他平日里惹人红眼的谈资,以及他近些日子的好运,亦会被全全终结了去。

  看出了赵公公面上的狐疑,刚将身子撤回的小麦子,连忙再次上前,肯定地说道:“这是小的亲眼所见,您不知那春公公此时的样子,着实吓人啊。”

  说着,小麦子又回想起了方才在春公公那处见到的景象。

  想到那自春公公额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小麦子便觉得自己的腹中也生出了痛意。

  见小麦子如此肯定,对于春公公装病一时,赵公公自是不再多想,但是另一个问题,却又浮现在了脑中。

  眯眼沉思了良久,赵公公终是狐疑地呢喃道:“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就病了?”

  “小的不知。”小麦子摇了摇头,随后又拱手问道:“那春公公要小的给他寻大夫,您看?”

  赵公公闻言,甩袖冷哼了一声,“这宫里,去何处寻大夫?”

  小麦子一听,心下一敛,沉吟了片刻,复又看向赵公公。

  “那,这皇上那儿…。”说着,小麦子还朝着正殿处瞥了瞥。

  赵公公紧了紧手中的拂尘,虽在小麦子话尽之时,立时噤了声,但他四下转动的眼眸,则道出了他此时正在沉思的心境。

  “赵时英。”便在廊下静谧之时,从那正殿中,却传出了一道声音。

  虽仅是简单的三个字,但却仍是让正在想对策的赵公公心头一跳。

  顾不得身子是否站直,赵公公连忙快步踱至那正殿门前。

  辅一到门前,他便是躬身探首,一番动作,尽是娴熟非常,仿若已然刻入骨中,成了潜意识的动作。

  只见他覆在门前,低声应道:“诶,皇上。”

  “老奴在呢。”

  “那抚琴的人呢?”

  “怎么今儿个还不来?”里间的人说话声音很闷,但赵公公却亦能从中听出其间的不耐,还有被强压着的狂躁。

  听至此,赵公公的眉头再次紧皱,一时竟不知该怎般回答里间那人的问话。

  “这…。”思索了半晌,赵公公仍是决定要据实告之。

  只见他稍踌躇了片刻,便小声对着里间说道:“皇上,今儿那抚琴的春公公身子不爽,怕是来不了了,您看…。”

  说着,赵公公略作停顿,而里间,亦随之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宫中难道就他一个抚琴的了?”便在赵公公心中惶恐之意渐生时,里间又传出了一道声音。这次,那声音中少了几分焦躁,却多了几分质疑。

  “这…”赵公公闻言,顿了顿,但心下却泛出了苦意,便是连那面上,亦跟着苦笑了起来。

  “皇上,您又不是不知,这宫中乐坊里的琴师,可…。”

  “可…。”明明话就在嘴边,但赵公公却并不敢将话说出,但若是现下不说,怕是事后遭殃的人中,便必有自己。

  想至此,原本有些恐慌的心,稍定了定,深吸了口气,正欲开口说道,但却被否极殿里间之人抢了先。

  只听,还不待赵公公的话音落下,那人便厉声质问道:“可什么可?”

  如此一声厉斥,听在赵公公耳中,险些引得他一时没稳住,腿软跪到地上,而他心中,此时更是大呼一声“我的好皇上”。

  他自知道这些小事,自己主子是绝不会记在脑中的,但主子不记,遭殃地的便是他们这些侍人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遭殃,赵公公终是咬牙说道:“可都被皇上您处死了。”

  不知是不是因着听出了赵公公话中的激动,亦或是想起了下令斩杀宫中乐坊琴师的,是他自己。

  只听里间那人,在赵公公说罢后,先沉默了片刻,待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初时的沉闷。

  “便是一个都不剩了?”

  “这…。回皇上,正是。”听闻里间那人的沉声问话,赵公公原本提着的心,亦跟着沉了不少。

  原以为,此般,自己主子便不在会为难自己,却不想正殿中,在沉寂了片刻后,突然响起了一阵乒乓声。

  仔细听去,俨然是杯盏茶壶落地之声。

  那声音辅一响起,站在廊下的众人,皆跟着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仿若那杯盏茶壶落下之处并非地上,而是他们众人的身上。

  而随着那乒乓之声大作,赵公公立时便想到了正殿中,摆在摇椅旁小几上的几盘小点,和一壶清茶。

  如今,他心中虽叫着苦,可面上却是只字不敢言。

  正当赵公公要出言请罪之时,里间的怒骂声却紧随而至。

  只听里间那人,寒声大骂道:“赵时英,朕可管不了这些事。”

  “你且自己选,要么让那平日里给朕抚琴的人速速前来。”

  “要么,你就再给朕寻一个能将那首曲子弹出之人。”

  “自然。”

  “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说着,里间那人顿了顿,正当赵公公紧张地冒汗之时,里间再次传来了一阵重物落地之声,而紧随而至的,是比先前还要寒上几倍,厉上几倍的怒骂声。

  只听那人道:“便是提着你们几个人的脑袋,来见朕。”

  “皇上息怒。”廊下几人终是听出了里间那人话中的怒意和烦躁,一时竟觉腿软,顺势便跪在了地上。

  “息怒?”里间那人闻言,冷笑着反问了一声,后又沉声道:“你们自是知道,能让朕息怒的是何。”

  里间那人的话音刚一落下,廊下的众人便皆齐齐看向了跪在前首的赵公公,似是等着他的决意。

  “这…。”似是觉察出了身后众人的注视,赵公公将身子微微撑起,少踌躇了半晌,便连忙应道:“是是是老奴这便去想办法。”

  “只是。”说着,赵公公顿了顿,继而叹了口气,又说道:“皇上,您要给老奴些时间。”

  “不然,这救人也不好救……”

  “找人也着实不好找啊。”说着,赵公公哀叹了一声,似是为了让殿中之人听出自己的难处。

  可他却忘记了,那殿中之人,是这南燕国最尊贵的人,亦是掌握一国命运之人,又岂会因着自己话中的叹息,而随意妥协。

  于是,在赵公公话音落尽时,殿中却传出了一道温度全无的声音。

  “滚。”

  闻言,赵公公身子立时一抖,怔了片刻,立时俯身磕头应道:“诶,诶。老奴遵旨…”

  “老奴遵旨。”

  说罢,赵公公又颤颤巍巍地在地上,冲着里间磕了几个头,随后从地上挣扎站起,回身看向身后的众人。

  他先伸手,指着身前最左边的几人,吩咐道:“去…。”

  “你们去,去寻个大夫,呸,去寻个御医去那院中给春公公瞧瞧。”

  “你们。”说着,赵公公又伸手指向站在最右边的几人,继续吩咐道:“你们几个将否极殿上下的太监婢女都集合到伏羲广场,就说咱家有事要问。”

  说罢,赵公公又指向剩下的几人,“你们。出去,到各宫都去问问,可有善音律之人。”

  说着,赵公公在原地踱了几步,继而又抬手吩咐道:“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只要善音律,会抚琴的,便都给咱家寻来。”

  “是。”待赵公公将一切都交代妥当,众人连忙出声应道。但却不知是不是因着慌张,竟是愣在了原地,忘了站起来。

  赵公公见状,眼睛立时瞪大,随后竟用手中握着的拂尘,打向了众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是。”众人见赵公公已然开始打人,应了一声后,旋即便从地上窜了起来。

  还不待那拂尘在谁身上落下,众人已然没有了踪影。

  看着作鸟兽四散离去的众人,赵公公的气儿便不打一处来。

  沉了好几口气,方才将胸中的闷感除却。

  他转身向着殿门前望了望,似是想要望见里间此时的景象,只是最终却是什么都未望见。

  赵公公只好转身,看向廊下还剩下的几人,复又吩咐道:“你们几个,进去收拾一下,别将皇上割伤了。”

  “再重新备上一份清茶点心,仍放在皇上伸手可触之处。”

  说着,赵公公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又转向几人,扬了扬手中拂尘,继续吩咐道:“此处便由你们照应着,咱家去去就来。”

  “你们几个,可都长点儿心,若真出了何事,咱家可保不住你们。”

  看着赵公公紧皱的眉头,和严肃的脸,余下的几人心中皆生了忐忑,皆不安地看向了身前的赵公公。

  但皆在触到赵公公眯着的眼睛时,齐齐低下了头,此时,众人心中虽想拒绝,却又不得不认命,只好拱手闷声应道。

  而他们心中所想,赵公公又怎能不知,但这就是他们的命,别无选择,何况,他跟在那人身前已然数年,他自是知道那人的脾性,那人的经历,以及那人的原则。

  只是,他亦知道,那人这种种一切的改变,不过只与一人有关,而那人……

  想至此,赵公公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拂尘扬了扬,垂在了身侧,随后抬步,迈出了廊下,向着不远处的伏羲广场行了去。

  而若是有人放眼望向他的背影,却能看出些许佝偻,些许疲倦。

  单寻欢自饮食殿中出来,便再次回到了晨起时劳作的地方。

  作为宫中侍人,除非品级高者,像他们这般仍为粗使的,午膳过后,便没有任何休憩时间。

  若赶上个好天气倒也罢,但若是烈日高照,那必是十分痛苦的。

  便如此时,这花坛处,与单寻欢同在的还有许多太监。

  除去几个被另指了差事的,基本和晌午的人一样。

  不知是因着暖阳轰晒,还是因着刚食了饭,众人此时皆是一副昏昏欲睡之态,倒再不想晨时那般,你一言我一语。这倒让那管事的公公省了不少心。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伸手擦着额间淌下的汗。而这其中,倒只有单寻欢未那般做。

  此时的她,仍旧垂首,盯着面前的那株花草,外人看去,倒是十分认真仔细的模样,但只有单寻欢自己心下清楚。

  如今,她正在等待,等待着御医前来,等待着赵公公召集众人,甚至还等待着身侧不远处的吴海,发些颠。

  她一边修剪着面前的花草,一边暗算着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时,突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入了单寻欢的耳中。

  单寻欢原本修剪枝叶的手一顿,随后抬头,循声向着那处望去。

  只见此时,正有两个手握拂尘的小太监,垂首疾行着,而所想之处,正是如今众人所处之处。

  一路上,那两个小太监,虽一直垂着首,但却不难自行走间,看出他们面上的焦急和慌张,而他们的步伐,亦跟着越来越快。

  待众人皆循声望去时,单寻欢的唇角已然勾起了一抹弧度。

  来了……。